张亚新《双忠祠》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张亚新

江南已无干净土, 师相方开都督府。

阃外只知蟋蟀经, 禁中早转虾蟆鼓。

一朝制置敕书颁, 搘拄淮南敢惮艰。

戎马新闻辟君实, 讹言偏误走文山。

铸成此错皆天耳, 忠义要为当代倚。

得贤曾号小朝廷, 敢死终成好男子。

老鹳嘴前烽满天, 又见都统冒戈鋋。

摩云阵自盘三叠, 裹血身犹奋一肩。

眼前日见边疆坏, 岂特卢龙有人卖?

只缘社稷勉图存, 如此国家堪几败?

北兵闻说指临安, 风鹤传来心胆寒。

寡妇孤儿愁孰诉, 残山剩水梦都难。

臣身岂冀须臾活, 臣力惟思两宫夺。

瓜州月黑战方鏖, 蒲市风寒营早拔。

诏书屡劝宁不闻, 死耳岂作降将军!

国殇一首流骚怨, 沙碛双旗闪怒云。

茫茫天水空遗业, 黯黯冬青埋一锸。

气运难回白雁谣, 君臣同入红羊劫。

下马今来酹此尊, 可曾阁部与招魂。

前身本是同时客, 袍笏虚堂夜共论。

吴锡麒

“双忠”,指南宋未年爱国将领李庭芝和姜才。庭芝,字祥甫,随州(今湖北随县)人。淳祐中,登进士第。宝祐末,贾似道用为制置参议,不久知濠州(今安徽凤阳东北)。开庆元年(1259),驻扬州,主管两淮制置司事。咸淳五年(1269),以京湖制置大使督师援襄阳,由于范文虎牵制,襄阳失守,被贬官。不久,元军围扬州,又起为两淮制置司。德祐元年(1275)春,贾似道统率的宋军大溃于芜湖,沿江诸城或降或逃,庭芝独守扬州,屡杀招降者。十月,元军破临安,留元帅阿术围扬州。次年,已降元的谢太后两次令降,均坚决拒绝。其后,又屡杀招降者。后扬州食尽,方突围,拟由海路,至福州与益王会合,行至泰州,被阿术俘获,执至扬州被杀。姜才,濠州人,短小精悍,骁勇善战。与庭芝共守扬州,期与俱死。突围至泰州被俘,执回扬州被剐杀。二人死后,后人在今扬州东面江都梅花岭立祠祭祀,这首诗即为临祠凭吊之作。

诗篇开头,交待南宋末年风雨飘摇的严峻形势,谴责权臣的荒淫误国。“江南已无干净上”,语出《宋史·汪立信传》。咸淳十年(1274),汪立信以沿江制置使、江淮招讨使募兵援沿江诸城,在芜湖遇贾似道,贾问汪将何往,汪回答:“今江南无一寸干净地,某去寻一片赵家地上死,第要死得分明尔。”江南半壁江山,竟被元军践踏得七零八落,形势危殆,“师相方开都督府”。“师相”,指权臣贾似道,理宗时拜右丞相,度宗立,拜太师。“都督府”,都督诸州军事的机关。贾似道在相位期间,贿赂公行,群小竞进,斗蟋蟀,玩宝物,终日淫乐,弄得朝政日非,国势日衰。“阃外”二句即讽此。“阃”,指国门,《史记·冯唐传》有“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之语,这里“阃外”即指贾似道。“虾蟆鼓”,即虾蟆更,以虾蟆叫声似更鼓,故称。宋时宫中,五更之外尚有一更,称为六更,又称虾蟆更。周遵道《豹隐纪谈》谓:“盖内楼五更绝,柝鼓变作,谓之虾蟆更,禁门方开,百官随入,所谓六更者也。”此以“早转”二字,暗喻宋之将绝。贾似道肆行威福期间,襄阳形势危急,他竟置若罔闻,但为蒙蔽视听,却又一再要求“行边”,暗中再指使腹心上章留己,最后导致襄阳失陷。咸淳十年秋,元军水陆并进,直指临安,形势更加危急,在朝野舆论的压迫下,贾似道才不得不“始开都督府临安”,率兵迎战,结果大败于芜湖,直接导致了南宋败亡的可悲结局。

“一朝制置敕书颁,搘拄淮南敢惮艰。”庭芝就是在国势如此艰危的情况下出镇两淮的。“制置”,制置司,宋官名,掌谋画调度军队之事。“搘(zhī)拄(zhǔ),支撑。庭芝初为制置司参议,移镇两淮,“与似道议栅清河五河口,增淮南烽百二十。继知濠州,复城荆山以备淮南。皆切中机会。”(《宋史》本传)主管两淮制置司事后,又注意恢复盐业,招抚流亡,加固城防,不惮艰苦,用心良苦。同时,大力罗致人才,陆秀夫(字君实)等就是这时来到庭芝幕中的,“时天下称得士多者,以淮南为第一,号‘小朝廷’。”(《宋史·陆秀夫传》)当时,还有可能与另一爱国将领文天祥联合。文天祥(号文山)在南宋降后,以右丞相兼枢密使往元营谈判,因抗争,元丞相伯颜拘之。押至镇江,脱逃至真州(今江苏仪征),宋将苗再成出迎,共商复兴大计,遣使四处约结。但天祥未至时,扬州有逃归士兵言:“(元人)密遣一丞相人真州说降矣。”庭芝信以为真,不仅不接纳天祥,相反“使再成亟杀之”,天祥不得不入海至温州与益王会合。如不发生这一误会,局面或会另有改观。“戎马新闻辟君实,讹言偏误走文山”二句,一言所得,一言所失,寄寓了很深切的感慨。但在当时复杂的情势下,这又能怪得谁呢?“铸成此错皆天耳”,诗人只好仰天作此惋叹了。但“忠义要为当代倚,得贤曾号小朝廷,敢死终成好男子”庭芝“忠义”、“得贤”、“敢死”,终究是当时国家足可依靠的栋梁之材。以后形势的发展,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紧接四句,即写庭芝、姜才等英勇抗敌的壮举。“老鹳嘴”,在今江苏仪征东南,阿术围真州时,苗再成、赵孟锦曾率兵与敌大战于此。“都统”,指姜才,时任通州副都统。“戈鋋”,皆兵器名,鋋是一种铁把短矛。阿术攻下真州后,乘胜攻扬州,姜才在三里沟布下三叠阵迎战,得胜。接着又与阿术战于扬子桥,日暮兵乱,流矢射穿肩膀,血流不止,姜才拔出流矢,挥刀向前,所向披靡。这一仗虽最终未能获胜,但姜才“裹血身犹奋一肩”的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精神,却足可惊天地而泣鬼神。

再下四句,对当时局势发表议论。“卢龙”句,用汉末田畴故事。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北征鸟桓,因夏季多雨,沿海道路不通,田畴建议出卢龙塞(今河北迁安西北,喜峰口至冷口一带),并率人充当向导,给乌桓以出其不意的致命打击,对平定乌桓作出了重大贡献。事后,曹操上表封田畴为亭侯,田畴坚辞,说:“岂可卖卢龙之塞,以易赏禄哉?”“如此国家堪几败”,本南宋末大臣王爚语。据原注:“王爚因张世杰败于焦山,复言曰:‘今世杰以诸将心力不一而败,不知国家尚堪几败耶?’”一面有人英勇抗战,一面却又有贾似道之类的人消极抗战,致使国土片片沦丧,岂只是“卢龙”有人出卖?国家已经如此千疮百孔,还能经得起几回失败呢?沉痛中饱含着愤懑,与篇首对“师相”的谴责后先呼应。

元军包围扬州的次年,即德祐二年(1276)正月,垂帘听政的谢太后给进逼临安的元丞相伯颜送上传国玺降表。“北兵闻说”以下至“死耳岂作降将军”十句,写庭芝、姜才等以后仍继续顽强奋战的情景。“北兵闻说”,即闻说北兵。“风鹤”,风声鹤唳之省语。东晋时,秦主符坚率众号称百万,列阵淝水,谢玄等率精兵八千渡水击之,秦兵大败,“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已至”(《晋书·谢玄传》)。“寡妇孤儿”,指皇太后全氏及其子恭宗。四句以怜悯讥讽的口吻,描述了元军将至临安时南宋君臣的惊恐之状,以后全当了亡国奴。而形成对比的是,庭芝、姜才等却有“臣身岂冀须臾活”的气概,不仅固守扬州,还采取了主动出击的行动。元军俘恭宗及谢、全太后至瓜州(在今江苏扬州邗江长江之滨)时,“(姜)才与庭芝泣涕誓将士出夺之,将士皆感泣。乃尽散金帛犒兵,以四万人捣瓜州,战三时,众拥瀛国公避去,才追战至浦子市,夜犹不退。”(《宋史·姜才传》)“蒲市”,疑即浦子市。“营早拔”,谓两宫已先被元军劫走。尤为感人的是,“诏书屡劝宁不闻,死耳岂作降将军”。南宋亡后,谢太后诏令庭芝降,庭芝登城回答:“奉诏守城,未闻有诏喻降也!”两宫北去至瓜州,复诏庭芝:“今吾与嗣君既已臣伏,卿尚为谁守之?”庭芝不答,命箭射使者。后阿术复持元主诏招庭芝,庭芝复斩使焚诏。阿术使人招姜才,姜才也只有一句话:“吾宁死,岂作降将军邪!”不因君降而降,也不因君令降而降,已属难能可贵;而君降后犹战,是为国家而战,为民族而战,比起那些单单为君死节的人来,又不知高出多少倍,其崇高的民族气节,在古代是罕见的。

国殇”以下六句,哀悼“双忠”的壮死和南宋的灭亡。《国殇》,屈原《九歌》篇名,是为国捐躯的英雄的祭歌。“沙碛”,沙石积成的沙滩地,借指长江边上的战场。“锸”,即锹。元世祖时,宋西兴(在今浙江萧山西)诸陵被掘,骸骨毁弃,宋遗民唐珏林、景熙潜拾遗骸,盛以二函。葬于越山,植冬青树以为标志。“白雁谣”,南宋末有童谣云:“白雁望南飞,马札望北跳。”咏伯颜率师南下事,“白雁”,即谐伯颜。“红羊劫”,指国难。古人迷信,以丙午、丁未是国家发生灾祸的年份,而丙、丁均属火,色赤,未属羊,故称。六句色调暗淡,而一片深衷哀情流溢于字里行间。“气运难回”,包蕴庭芝、姜才独力难挽大厦将倾之意,倍极沉痛,读之令人酸鼻扼腕。

最后表明临祠凭吊之意,并以想象作结。“阁部”,指史可法。史可法在南明时曾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时称“史阁部”。顺治二年(1645),清豫亲王多铎兵围扬州,他拒降固守,城破被俘,壮烈就义,死后也葬在梅花岭。据传史母梦文天祥而生可法,因此有可法为天祥后身之说。这里根据这一传闻,说可法的前身同天祥、庭芝、姜才等“本是同时客”,然后想象他们夜深人静之时,会着袍抱笏在这祠宇虚堂之中相与共论,令人想见其慷慨激昂之状,情意隽永,留下不尽的余味。

诗篇在南宋末年风云变幻的大背景中展示“双忠”的爱国壮举和民族气节,风狂雨骤,血泪交进,笔力纵恣,境界开阔。在铺陈史实的基础上,评点时事,褒贬人物,感情强烈,爱憎分明。直陈史事,直抒胸臆,以气运文,以情纬文,并不以雕琢为事,但偶也于紧锣密鼓处略事碎饰,增辉生色,显露匠心。王文濡评此诗云:“有议论,有笔力,整练处复饶有词采包泽,极经营惨澹之致。”(《历代诗评注读本》下册)的很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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