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贺铸《清平乐·小桃初谢》原文赏析

(宋)贺铸

清平乐·小桃初谢

小桃初谢，双燕还来也。记得年时寒食下，紫陌青门游冶。楚城满目春华，可堪游子思家？惟有夜来归梦，不知身在天涯。

这首词写词人中年宦游江南，适逢仲春，触景生情，因忆少年京都游冶之盛，愈触发今日天涯羁旅，有家难归的乡愁。

开头两句以清丽之景起兴：“小桃初谢，双燕归来也。”我国古代有“花历”，又有廿四番花信风，自小寒至谷雨，每五日一花信，每节应三信有三芳开放。按惊蛰节的三信，乃桃花、棠棣、蔷薇。此云桃谢燕归，则当为春分与清明之交。“燕子来时新社”，那正是春社聚会的时节，是时乡里居民群集社庙，酒食分餐，赛会腾欢，连闺中少女亦允许呼朋唤侣，相与出门游观，极一时之盛。词人宦游江南，目睹这春风骀荡、落红缤纷、游人如织之景，自然触发了少年京都春游之忆；见燕子一到春暖尚知双双归来，衔泥筑巢，温昵偎傍，而游子却身羁天涯，形单影只，无法归家团聚，此一反衬，便隐然兴起“人而不如鸟乎”之感。触情生情，睹物思旧，自然过渡到三、四两句怀念昔日京都游冶的浪漫岁月。“年时”，犹言当年或那时；“寒食”，即立春后第五个戊日，时当清明郊游扫墓时节，恰与首二句桃谢燕归的眼前节令吻合。“紫陌”、紫禁(皇城)之郊陌，即京师郊外道路也，贾至《早朝大明宫》：“银烛朝天紫陌长，京城春色晓苍苍。”“青门”，本长安东南之霸城门，以门为青色而称青门(见《三辅黄图》)；此借“紫陌青门”代指北宋京师汴京。贺铸生于卫州，从十七岁即宦游汴京，曾授右班殿直、监军器库门等武职，至廿四岁监临城酒税之前，一直在京(据夏承焘《贺方回年谱》)。其名作《六州歌头》回忆在京那段侠少游冶生活尤详：“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饔，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何等痛快豪迈！《东京梦华录》卷七亦载清明节时“四野如市”、“罗列杯盘”，“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还有“骑射百戏”等等。可想衣冠士女，珠钿翠盖，玉辔红缨，络绎不绝，又是何等风流浪漫！

换头转写当前：南方城镇(楚城)眼下又是春游盛季，春光物华，车水马龙满眼，回应篇首二句。接以“可堪”(哪堪、岂堪也)，反诘一转，如高山坠石，一落千丈，顿有春光依旧、人事全非之感：江南虽有满目春华，其奈游子飘零，年华渐逝，家人亲朋，天各一方之愁乎？所谓“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王粲《登楼赋》)诘而不答，含思婉转，多少思乡怀旧、人生际遇之情，俱在言外。

歇拍再一转折顿挫，不直说“身在天涯”之沉痛断肠，却反说只有夜间梦中回乡，才不觉得自己身在天涯之苦，似乎有短暂的醉梦聊可自慰，实则将极沉郁之情出之以轻笔淡笔，意愈婉约多味。故《云韶集》评此二句：“呜咽极矣，而句却洒脱。”极为中肯。

寓浓于淡，寓密于疏，寓婉于直，以清丽疏朗之笔写浓烈沉郁之情，是此词一大特色。试看开篇起笔清丽却寄兴深微；写忆昔游冶，而不作具象描绘，但以“紫陌青门”逗起，“满目春华”映衬，则“象外之象”极丰；写身在天涯之痛，游子思家之苦，也只以反诘淡笔轻轻点逗。故前人评此词“宛约有味”(《词则》)，“意新”(夏敬观评语)，信非溢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