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王国维
《蝶恋花·昨夜梦中多少恨》
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陌上轻雷听渐隐,梦里难从,觉后那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
这是一首记梦忆内之作。1906年作者辞家初至北京,词当作于此时。同时所作之《清平乐》有“当时草草西窗,都成别后思量”之句,亦为忆内之作。
“昨夜梦中多少恨”,首句即点出“梦”字。“昨夜”之梦虽已幻灭,而惆怅怨别之情却缠绵不尽,耿耿在心。恨,指别恨。“多少恨”,以问语出之,反较平直比况之词深挚,且有追忆语气,令人想见其回味梦境,怅然若失之意态,一面也藉以开出下文。以下即叙梦境,历历如在眼前。“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写男女双方各乘车马,对面相遇。“细马”,即良马,相对“粗马”而言。见《旧唐书·职官志·太仆卉》。“香车”,即油壁香车,古代妇女所乘装饰华美的轻便车。古乐府《钱塘苏小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此词亦以“细马”、“香车”代指男女双方。“两两行相近”,写车马相向而行,自远而近,终于觌面相遇。如电影的推移镜头,动态宛然。“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这两句从梦境所见的妻子着笔,她时时在惦念远行的丈夫,骤然相见,发现丈夫形容消瘦,便格外怜惜,也不管有旁人在场,不禁拉起车帘,深情地问候。写相遇情境只此两句,而无限柔情溢于笔端。宋陈师道《放歌行》有云“不惜卷帘通一顾,怕君着眼未分明”,语颇相似,而所写身份不同,情味亦异。过片“陌上轻雷听渐隐”(“渐隐”,一本作“隐辚”)三句,由梦境过渡到梦醒。隐隐轻雷,香车远去,相从莫及,遽尔惊觉;好梦既破,问讯无由,乃唯有怅然自恨而已。轻雷,喻车声。“听渐隐”,写目送车影而不见,乃继以谛听车声,终至远去而无闻。虽只一句,而写匆匆惜别之过程与驻足神驰之心理甚为细致。“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以慨叹作结,低徊不尽。蜡泪成堆,残烛将灭,写梦醒凄清景象,而暗用唐杜牧《赠别》“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之诗意。梦醒情怀,对此倍觉孤寂,于是发出“人间只有相思分”的痛苦喟叹。王国维词好以情语作结,此词结句亦复如此。它直抒胸臆,一往情深,具有强烈的感染力。樊志厚《人间词序》推许王国维之词可与欧阳修媲美,甚至认为“意深于欧”,所举数首代表作中,即有此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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