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参差中寓整齐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一气舒卷,参差中寓整齐,神乎技矣。(陈廷焯《词则·放歌集》卷一)
【词例】
水调歌头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
【解析】陈廷焯在《放歌集》卷一评辛弃疾《水调歌头》(带湖我甚爱)说:“一气舒卷,参差中寓整齐,神乎技矣。”评语中提到的“参差“,与“整齐”一律相对。它原指大小、长短、高低不齐,不一致。写作中,将它借用为一种结构和表现技法。具体地说,是指文章结构上的开与合,聚与散; 情节上的起与伏,张与弛; 材料上的繁与简,疏与密; 语句上的长与短,齐与散。通过无周期性的错综变化,形成一种表面上不整齐划一的形式美。它是一种于不和谐中求和谐,于不均衡中见均衡的结构与表现形式。
参差与整齐,这对矛盾统一的形式美,被文人们运用于诗、词、文,甚至小说、戏曲的创作中,能收到很好的艺术效果。在王实甫的 《西厢记·前候》 中,红娘有一段唱词 〔油葫芦〕:“一个憔悴潘郎鬓有丝,一个杜韦娘不似旧时,带围宽过了瘦腰肢。一个睡昏昏不待观经史,一个意悬悬懒去拈针黹。一个丝桐上调弄出离魂谱,一个花笺上删抹成断肠诗,笔下幽情,弦上的心事,一样是相思。”金圣叹评点这段唱词时写道:“连下无数 ‘一个’ 字,如风吹落花,东西夹堕,最是好看。乃寻其所以好看之故,则全为板整齐,却板差脱,忽短忽长,忽续忽断,板板对写中间又不板板对写故也。”这里所说的就是语言上的错综参差之美。错综参差,能使行文好似落花之东西夹堕,变化跌宕,摇曳生姿,能充分满足人们审美要求的多样性与变化性,能使读者在不断变化的心理感受中获得丰富多样的美感享受。
在 《水浒传》 中,描写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也有一段精采文字:“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 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绛的,都绽将出来……又只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 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动弹不得。”这段文字写得极其生动、幽默,它在语句上,巧妙地运用长与短,齐与散的交错变化,造成一种既参差又整齐的形式美。
上面词例所引的辛弃疾的 《水调歌头》,也具有这种形式美,它将整齐寓于参差之中。这首词写于宋孝宗淳熙九年 (1182)。淳熙六年秋,他改知潭州兼荆湖南路安抚使,次年年底,又调充隆兴知府兼江南西路安抚使。他在湖南安抚使和江西安抚使任上,赈济饥民,兴办水利,纠弹贪吏,创置新军等政绩,引起某些朝臣的忌恨,谏官王蔺摭拾一些流言,对他进行弹劾,于淳熙八年末,他被朝廷免职。从此他回到上饶带湖闲居。这首〔水调歌头·盟鸥〕 即写于带湖。词的内容是抒写词人希望与鸥鸟定盟为友。一同隐逸水乡的心愿。
“带湖”二句,写自己对带湖的“甚爱”之情及其原因。千丈广阔的带湖,犹如打开妇女梳妆用的翠绿色的镜匣似的,晶亮清澈。此二句,先说结果,后叙原因,突出爱湖之心。“先生”二句,承首句 “甚爱”,写词人自己闲居无事,穿着麻鞋拄着手杖,一日千回地漫步于湖畔,此处,一则写其 “甚爱”的程度,二则写其被免职闲居的无聊,其中暗含悲愤。“凡我”三句,由爱湖而及于湖中之鸟,词人希望凡与自己订盟的鸥鹭,今后真诚交往,不要相互猜疑。这几句是作者故意模仿古代订立盟约的辞句,是由 《左传·僖公九年》: “齐盟于葵丘曰: ‘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这段文字化出。与鸥鹭相盟——这是词人脱离尔虞我诈的污浊官场后的痛苦选择。固然,词人对带湖旖旎风光,确有喜爱的一面,然而,让这位气吞如虎的抗战志士,滞留山水,闲置不用,那是不堪忍受的,其胸中悲愤是不可遏制的。此三句用参差不齐的散文句式,轻松质朴的笔调,抒发词人复杂而矛盾的心情。“白鹤”二句,是爱湖中之鸟的深入一层,词人嘱托鸥鹭,试邀未曾见面的白鹤一道来。以上为上片,写带湖之秀美及对带湖之酷爱。
过片,承上片“同盟鸥鹭”,着重写 “鹭”之情态:“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鹭鸶立于水边青苔上,时而分开青萍,时而排开翠藻,待机啄鱼。“窥鱼”二句,写词人笑话鹭鸶一心窥鱼、待机而啄的愚蠢之计。词人本希望与鸥鹭、白鹤结盟为友,坦诚交往,互不猜疑,但万万没想到在禽鸟中竟有象鹭鸶这样的自私者,只顾自己,全不理会词人的一片好意,不理会与词人同欢共饮。看来,鹭鸶这一形象是带有象征意义的,作者曾写过一首《鹊桥仙·赠鹭鸶》,就告诫鹭鸶不要啄鱼:“溪边白鹭,来吾告汝,溪里鱼儿堪数,主人怜汝汝怜鱼,要物我、欣然一处。”希望它与鱼欣然相处。在这两句散文句式后,紧接着,是两句工整的对句 “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这是值得举杯同贺的事,昔日这里是一片废沼荒丘,而今天却是明月清风的景致,令人爽心悦目。作者从自己住宅之地的今昔变化,已悟出人世间沧桑变化及个人升沉出处所含的哲理——“人世几欢哀”。“东岸”二句,遥应上片首句“带湖吾甚爱”,词人考虑湖之东岸,绿阴较少,因此在那里更须多栽杨柳。以轻松笔调作结,愈显直朴有力。陈廷焯说:“此词一味朴直,真不可及。胜读鲍明远《芜城赋》。”(《云韶集》卷五)
全词一气舒卷,语意层深,在参差的散句后,又寓有整齐的语句,给人以长短交错、齐散相映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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