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平淡入调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易安居士李氏,赵明诚之妻,《金石录》亦笔削其间。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 《永遇乐》词……。皆以寻常语度入音律。炼句精巧则易,平淡入调者难。(张端义 《贵耳集》 卷上)
【词例】
永 遇 乐
李清照
落日镕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解析】虽然词的发展深受花间“镂玉雕琼”、“裁花剪叶”的词风影响,往往以艳丽为本色,但实际上,有不少词人却走的是另一条道路。李清照的“易安体”词就显豁地体现出明白如话,不假雕饰,清淡白描的美学风貌。《永遇乐》 即是范例。通读全词,仿佛目睹了一位憔悴的孤舟嫠妇在轻轻地叹息,叹息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饱经忧患之后漠然的心绪。为什么我们能够读其词而睹其人?这就是因为 《永遇乐》 的遣字造句极其熨贴地吻合了词心。唯有平平淡淡才是真。起句就发出一声不经意却饱含怅惘与痛苦的喟叹:“人在何处”。接着面对眼前落寞的场景,借回忆昔日繁盛的汴京,娓娓道出个中感受,其间皆用极平常极浅俗之语。如“次第”,即是“进展之辞,犹云接著也,转眼也”,当时的口语 (见张相 《诗词曲语辞汇释》 卷四); “簇带”,宋时方言,是插戴满头之意,“济楚”,宋时方言,是齐整美丽之意。其后词人又下一 “怕”字,简炼清晰地点染出内心复杂的状态,特别是结句”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犹如日常话语,字字读来真切、自然。字句貌似质率,但一读则韵味流溢。难怪以后的词人刘辰翁说过,“余自辛亥上元诵李易安 《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须溪词》 卷二)艺术感染力,由此可见一斑。可见,不管运用秾丽还是平淡的表现形式,都可以写出打动读者心灵的好作品。
从对 《永遇乐》 词的分析中,可以看到所谓 “以寻常语度入音律”,就是指作词不事涂饰,不著色精雕,用素朴简炼的语言,以白描式的勾勒,真切自然地抒发主观情思。这种写作技法的美学特质,正是在于清淡中见情韵,质朴中见风骨,恰如 “花之淡者其香清,友之淡者其情厚”(清·孙麟趾 《词迳》)。
平淡入调需要注意两个问题。一、这里的平淡不等同于平庸和浅易,不是淡而无味,而是以极其质直的语言、极其经济的字句传达出深厚的感情和丰富的思想,是用饱蘸情感的笔写下平淡之语的,所以平淡仍不失其情味、有思致。语浅情深,象除去雕饰的出水芙蓉; 意在言外,如吃橄榄,从苦涩之中咀嚼出不尽的甘腴之味。二、俗语、口语成为词人笔下独具表现力的文字原料。不过,这里的口语入词也并非易事。象柳永有少数词 “词语尘下”,鄙俚浅俗不堪入调,就是因为柳永直接搬用市井鄙亵之语,滑入浅薄一路,没有高格。而李易安却从口语中提炼,不仅在字面,而且在意蕴。对民间生动活泼的语言进行选择地吸收,进而改造成明白省净、清新雅洁、散发生活气息,富有表现力的语言。这样,以寻常语创造了不寻常的词境。”如果你安排得巧妙,家喻户晓的字便会取得新义,表达就能尽善尽美”。(贺拉斯 《诗艺》)洵为的论。因此,从这两方面看,我们感到平淡入调并造就平淡的词美,“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王安石 《题张司业诗》)
粗翻翻词人平淡入调之作,便会发现大都是他们中晚年或者在困顿的境遇下摅写出来的,而词人的创作早期或处于顺境下又多崇尚艳丽雕饰之词。这现象本身说明,平淡之美是一种绚烂之极转入平淡的成熟的美,洗尽脂粉铅华之后,给人以老树着花的感受。诚如宋葛立方 《韵语阳秋》 卷一中揭示出来的,“大抵欲造平淡,当自组丽中来,落其华芬,然后可造平淡之境”。这就是平淡的美感生成的过程。有人说,“惟造平淡难”(宋梅尧臣 《读邵不疑学士诗卷》),其实不尽然。只要出于一个 “真”字,是受真性情所役,那么情真景切,即使不待锤炼,拈入寻常语亦能出口成华章,挥笔成妙词。文章本天成,否则刻意追求,“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庄子·渔父》),平淡,充其量还是寒伧单薄而已。所以象李清照在南渡颠沛流离之后,无暇调置宫徵,但以直喉抒情,仍能写下感人肺腑之言。这种平淡入调的技法一直延续至“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清王国维 《人间词话》)的清代词人纳兰容若。看来,平淡为词,自然而工还是占着词史的重要地位。记得吴世昌先生曾写有一诗:“因病成妍贵率真,乱头粗服见丰神。东施未必无颜色,只为效颦笑煞人”,大概就包含着平淡入调亦成佳篇的个中原因和妙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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