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类·情词兼胜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小山词,……“晓霜红叶舞归程。客情今古道,秋梦短长亭。”又,“少陵诗思旧才名。云鸿相约处,烟雾九重城。”亦复情词兼胜。(陈廷焯 《白雨斋词话》)
【词例】
临 江 仙
晏几道
淡水三年欢意,危絃几夜离情。晓霜红叶舞归程。客情今古道,秋梦短长亭。
渌酒尊前清泪,阳关叠里离声。少陵诗思旧才名。云鸿相约处,烟雾九重城。
【解析】 “情动于衷,而发于言”(刘勰)。评判一首词的好坏,就离不开“情”和“言”这两个方面。有些词炼字造境,雕绘满眼,笔力自是不弱,却意纤情薄,少有余味,读者乍见动目,再寻索然; 有些词则恰恰相反,词人尽管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刘勰语),惜乎语言艺术的修养不够,无法将自己内在的真情实感恰如其份地在词中发抒出来。——这两种情形,前者可称 “词胜于情”,后者则是 “情胜于词”。而真正魅力独具、人人称赏击节的词章佳构,必然是笔高而情美的 “情词兼胜”之作。小晏词能获此评语,实在是得到了一种不可多得的殊荣。这首 《临江仙》 (“淡水三年欢意”)是一曲离别之歌。所谓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 《别赋》) ,更何况是发生在 “晓霜红叶舞归程”的秋天——这个一年中最萧瑟伤感、最易激发古代文人心中的 “宋玉悲感”的季节,加之词人又是那样一个特别来得灵心惠质、孤高敏感的多情才子。词中既抒写了与友人分别这种人间很难幸免的悲剧性人生体验,又融合进自己享乐生活失落的哀愁、“人生如寄”的落寞以及 “云鸿相约处,烟雾九重城”这种爱情生活上的伤心失意。不惟情深、情重、情多、情长,简直可以说是 “情痴”了。所以黄庭坚说小晏平生有“四痴”:“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这样一个情痴情种,下笔描摹令人 “意夺神骇,心折骨惊”的分离情景,再者他又才高八斗,妙笔生花,象词中 “客情今古道,秋梦短长亭”等句即给人以文雅缜密之美,因此称小晏的词 “情词兼胜”,倒并非溢美之辞。不过,这里所举的《临江仙》 (“淡水三年欢意”)还远不是 《小山词》中最有代表性的上乘妙品,同是写离愁别怨,他的七夕词 《蝶恋花》: “路隔银河犹可借,世间离恨何年罢”就借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绮怨动人传说,写自身人生落拓离散的无限悲酸,也是一首辞情兼美的佳作;同是诉说自己那一腔拳拳深情,他的 《思远人》 云:“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奇特的想象,闲雅的风调,还有令红笺失色的深情,使此词显得深切沉痛、哀感顽艳,足可当“情词兼胜”之誉。当然,“情词兼胜”虽是一种长短句创作中较难企及的高境,但达到这种高层次的词人还是颇为可观的。象南唐后主李煜的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西,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词中充满着斑斑血泪,是“真所谓以血书者也”(王国维 《人间词话》) ,又出之以珠圆玉润、浑然天成之笔,此之谓“情词兼胜”也! 又如备受时人推崇的秦观之词:“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踏莎行·郴州旅舍》) ,词笔细腻,辞情哀苦,词境悲凉,以凄婉的文辞抒发天涯谪戍之感,连大词人苏东坡也极赏此词,并将其结句自书于扇云:“少游已矣! 虽万人何赎!”再如其《千秋岁》云:“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 飞红万点愁如海”更是一首情哀韵高的自挽之歌,无怪清人沈雄《古今词话》引蔡伯世的评说曰:“子瞻辞胜乎情,耆卿情胜乎辞,辞情相称者,唯少游一人而已。”
今人在论及晏几道词时,曾把他跟后世那位写下了不朽巨作《红楼梦》的曹雪芹相提并论,他们虽然一个以词传世,一个以小说扬名,但昔盛今衰、生计偃蹇的身世遭遇,傲物睥世、目下无尘的性格特点以及钟情于异性的情种气质却是一致的,他们都是“古之伤心人”,同属不可多得的“多情才子”,而这,也正是使其作品达到“情词兼胜”这一高层次的真正奥秘所在。唯其“多情”,词作才会感情丰富真实,内蕴绵厚;唯其“才高”,真挚的情感才不会流于概念的说明、俗典的堆砌或抽象的直白。这样既多情又才高的词人,如李煜、晏几道、秦观辈,他们的词篇,当然是令人涵咏不尽、回味又复隽永的“情词兼胜”之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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