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凌空结撰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意不过为“衣冠冒炎暑”五字下针砭,而凌空结撰,成一篇奇文。(黄苏《蓼园词选》)
【词例】
过涧歇近
柳 永
淮楚。旷望极,千里火云烧空,尽日西郊无雨。厌行旅。数幅轻帆旋落,舣棹蒹葭浦。避畏景,两两舟人夜深语。此际争可,便恁奔名竞利去。九衢尘里,衣冠冒炎暑。回首江乡,月观风亭,水边石上,幸有散发披襟处。
【解析】大量创制慢词长调,并解决其写作技巧问题,是柳永对词的一大贡献。柳永之前,小令一直是词的主要形式,长调虽已问世,偶尔也有人用,却未能把握其特点,写作技巧问题没有很好解决。是柳永首先打破传统令词的写法,以赋为词,使长调的艺术优点得以充分展现,并逐渐兴盛。与长调慢词字数较多、篇幅较长的体制及以赋为主、铺叙展衍的表现手法相一一致,谋篇布局成为柳词艺术特点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在评析柳永慢词的结构艺术时说:“耆卿词曲处能直,密处能疏,奡处能平,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自然,自是北宋巨手。”柳词在结构上既舒卷自如,疏密相间,层次清楚,和谐完整,又大开大阖,腾挪跌宕,富于变化。《过涧歇近》“淮楚”更是一篇“凌空结撰”的“奇文”。
这是一首羁旅行役之词,而意在针砭“衣冠冒炎暑”,即讥刺“趋炎附热、势利薰灼、狗苟蝇营之辈” (《蓼园词评》)。柳永曾以汴京为中心,分东西两路漫游各地,其一是水路,由汴河东下至江淮一带。本词大约就是漫游江淮时写的。盛夏酷暑,千里淮楚旷望无极,“赤日炎炎似火烧”,又久旱不雨,舟行苦热,使人“厌行旅”,这是写白天。接着写夜晚,泊船江边,天热难寝,舟人夜语,犹言畏日。上片从昼、夜和行、泊两个层次反复描写炎暑行旅之苦,作者用“逆挽法”,先极言炎热、干旱,后点明“行旅”,再点明是舟行。下片起句用“突接法”,以议论来突接写景叙事,这议论又是用反问句式表达的,值此炎热之际,怎么可以那样地为名利而奔走呢?“九衢尘里,衣冠冒炎暑”是虚写,是艺术概括,通衢大道上,风尘仆仆、趋炎附热的衣冠之徒,正是此际之“奔名竞利”者。先发议论,再引出所议论的现象、人物,又是逆挽。最后几句是“倒缴”(《蓼园词评》),由 “回首”领起,四句一气呵成,以自己在家乡疏放不拘、逍遥自在的闲适生活来同争名逐利、狗苟蝇营的奔竞之举作对比,反衬出 “衣冠冒炎暑”之可笑可悲,表达了自己对功名利禄的蔑视。黄蓼园说:“此词实令独热者读之,如冷水浇背矣” (《蓼园词选》),充分肯定了这首词的社会意义和艺术效果。纵观全词,上片实写,下片虚写; 上片先写昼行,再写夜泊,下片先写 “衣冠”之徒,再写自己; 上片写炎热之景,作为铺垫,烘托奔名竞利者的趋炎附热,势利薰灼,结尾写在江乡散发披襟之 “幸”,则反衬奔竞者,也同前面舟行苦热形成对照。这样,整个作品层次清晰,布局严谨,结构妥帖完整,而同时又逆挽、突接、倒缴、行文几经转折,变化莫测。极尽腾挪跌宕之能事,确是 “凌空结撰”,“笔势奇矫绝伦”。
柳永 《过涧歇近》“淮楚”词笔势、结构的 “奇矫绝伦”,是与作者的艺术想象分不开的。词由自己舟行苦热厌行旅,写到趋炎附热、奔名竞利者的甘冒炎暑,是由此及彼的联想,把同一时间两种不同现象放在一起作对比。“回首江乡”又是一次联想,把不同时间的两种不同现象放在一起作对比。两次联想,是行文、结构跌宕起落的基础。可见作者的 “凌空结撰”,并非凭空走笔,而是也有倚仗,靠的就是艺术想象。靠想象而宕开,又靠想象而联结,达到作品结构腾挪跌宕与谨严完整的统一。
柳永长调慢词善于铺叙,委婉曲折,巧于布局,纵横捭阖,这方面有许多广为流传的佳构。如 《雨霖铃》“寒蝉凄切”词,以时间为线索,从傍晚、深夜,写到凌晨,又推到一年之后,从未别、临别,写到别后,结构井然有序。同时,上片 “念去去”两句,由实入虚,推想别后情景,下片 “今宵酒醒何处”的设问,再次引出推想之景,并与上片结束处遥相呼应,这样,凭借艺术想象,虚实转换,开合动荡,将本来就缠绵悱恻的离愁别绪表达得更其回环顿挫,波澜起伏。蔡嵩云 《柯亭词论》 说:“屯田为北宋创调名家……至其佳词,则章法精严,极离合顺逆贯串映带之妙”,确实是这样。
柳永长调的结构艺术对后人影响颇为深远。周邦彦 “写情用赋笔,纯是屯田家法”,吴文英 “慢词开阖变化,实间接自柳出。”蔡嵩云的这一分析,也是基本符合实际情况的。吴文英 《丑奴儿慢》“空濛乍敛”词,上片用浓淡两笔描写西湖雨后风光,下片写隔江遥望之景,末尾突然异想天开,自己要 “乘风邀月,持杯对影,云海人间”,这一笔乍看似乎游离出去,细味则正以高洁之举来同 “醉花春梦”者作对比,其中自有内在联系。再如 《八声甘州·陪庾幕诸公游灵岩》,在通过景物、人事弔古讽今、游目骋怀之后,别开境界,另呈壮采:“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以转作结。我们从吴文英词的大起大落、突接突转中,可以看出其对柳词结构艺术的继承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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