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炼类·平易中有句法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锤炼类·平易中有句法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 玉田云:“词中句法要平妥精粹。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只要拍搭衬副得去,于好发挥笔力处,极要用工,不可轻易放过,读之使人击节可也。”如此词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平易中极有句法。(王冬饮 《评白石道人歌曲》卷五)

【词例】

扬 州 慢

姜 夔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 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解析】 任何句子都有自己的法则,只不过有的可一眼看出,有的则浑然难觉。说“平易中有句法”便是强调后者,在平易自然的形态中隐藏着词人的思力安排,它们看似自然直寻,轻易得来,实则费尽心思、从追琢中来。一般人极易疏忽的一些日常情境,一些平常话语,词人则暗用灵巧的句法来表达它们,或彼此应衬、或层层深入、或波诡曲折,而寄寓了丰富的人生内容,成为人们击节赞赏的名句。

我们,先看全词。词前小序对写作背景及思路都作了交待。姜夔路过扬州,目睹金主南犯后这座名都的萧条景象,遂忆起过去的繁华,不觉悲从中来,发为吟咏,以寄托他对扬州今昔之变的哀叹。词的上片精选三个意象: 十里扬州、荠麦青青; 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以及黄昏时分、清角吹寒。词人以“都在空城”为结,把这些见闻收在一处,强烈地体现了“黍离之悲”的主题。上片实写,下片词人把笔势荡开,虚写其境。假想有风流才华的杜牧重游扬州,面对今日的凄清、萧条、怕也“难赋深情”。对这沉重的失丧,词人却选取了一个平易之极的画面:“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以寄托他深深的哀伤,最后又以一个假想归结,来日红药花开,又有谁欣赏它呢?只不过徒增空城之悲而已。在下片中,“二十四桥”句夹在两个假想句之间,更显得自然而然,无丝毫雕琢之痕,好象词人路过桥边,随手拾来,平易之极。其实,遣词造句都经过了词人一番精思苦索的功夫,只是技巧高明,看不出斧斫痕迹而已。我们可在两个方面看出词人的思力安排来。首先是句中的句法结构: 虽然只是一幅画面,却由词人精心选出的三个意象构成: 二十四桥、桥下的波、波心的月,层层递进、又极富空间感,上面是清冷的夜,下面是水中的月,词人独立桥上、低首沉吟,犹如置身在寥廓的宇宙中发出永恒的叹息。这貌似平易的画面之所以能承担词人无限的感怀,与其丰富的层次、精细的结构有密切的关系,这就是句中的曲折深入的句法。沈祥龙在 《论词随笔》 中说“词贵愈转愈深”,就是要求遣词造句时不要平铺直写,因为那传达不出词人丰富深刻的内心感受; 其次是句间的句法结构,好的词句不仅要讲究内部的关系结构,还要顾及上下文的关系,使之与上下文形成错综复杂的句法关系,或衬托、或转折、或呼应、或深入……即便是一句平常语,只要处理好前后关系,也可蕴藏深义。“二十四桥”句至少有两层上下文关系。上面已提到它是夹在两个假想句之间的,前一假设针对过去,杜郎重到须惊,后一假设针对将来,春日花开无人赏,“二十四桥”一句则针对当下,是现实情况的实写。三维同存、虚实相尘,构成一个完整丰满的艺术世界,尽情地写出了名都的凄凉与词人的哀伤,此其一; 其次是诗人杜牧吟咏昔日扬州风月繁华的诗句贯穿始终,有四次之多。“二十四桥”句从这一上下文中看,就不仅仅是对自然景物的一种直接摹写,还有杜牧诗句这一联想层次叠印其中,当年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的乐景,如今桥在月依旧,却是 “波心荡、冷月无声”的哀景,昔日的繁华更突现了今日的萧条,从而深化了我们对现实苦难的体验。这便是句间的呼应搭衬的句法的效用。

词中句法分别体现在句中与句间,这是很全面的看法,清人刘熙载也触及到这一问题。他说:“词之好处,有好在句中者,有在句之前后际者”。陈与义的 “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好在句中,因为句中有两种经验的冲突、有转折,虽写的是我们每个人常常能体会到的感受,却更加深切感人。昔日友人欢聚,盼望春的到来,以与友人更好地流连吟咏,然而春天到了,桃花刚一吐蕊,自己又要与友人惜别了,美丽的渴望触到了残忍的现实,流露出了无限的惋惜之情。这便是平易中深藏句法之故。同理,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看似自然平易,一气呵成。“无可奈何”、“似曾相识”,平常语,“花落去”、“燕归来”是平常景,它们搭配在一起,却呈现出非常别致的情景、丰富的感悟。花落去,是无法挽回的失丧,这是一种无常的哀感,“似曾相识燕归来”却使我们对生生不息的宇宙循环往复的过程产生出一种温馨的感动。最后,万物的消亡与回归,人心的失丧与复得,又都复现在 “小园香径独徘徊”中。因为在落花满园的小径上踱来踱去,这就是去而复返的象征,它不是孤独的感伤,而是对整个宇宙的赏爱。这三句有对比、有映衬,比单纯的感叹时光流逝的诗句要丰满得多,也更耐人寻味; 好在句间者,如陈与义的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刘熙载评曰:“此因仰承 ‘忆昔’,俯注‘一梦’,故此二句不觉豪酣转成怅悒,所谓好在句外者也”。它本是一种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但在上下文中,它不是当前的实境,而是被嵌在回忆中的,下句 “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便使之包含了南北宋二十余年间无限的世事沧桑、知交零落之感,这与我们上面分析的 “二十四桥”句有同工之妙。

至此,我们可以看出 “平易中有句法”是一切优秀词人都竭力追求的一种浑朴深厚的词境,也是一种高超的艺术技巧。它有两方面的要求: 一方面强调词人要有精深的思力,要掌握拍搭衬副的种种句法,从平易的现象出发,写出深刻的作品来,正如沈祥龙所说:“词之妙在透过、在翻转、在折转”;另一方面,它又要求做到不露斧斫痕迹,须以绚烂之至,复归平淡为极致。而大多数词人常不免有 “过”或 “不及”的缺点,“过”者,就是用事造句过于讲求,而流于晦涩生硬,“不及”者,便是一味直写,肤浅单薄,如彭孙遹所说:“词以自然为宗,但自然不从追琢中来,便率易无味”。这句话实际上就是平易中有句法” 的另一种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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