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十里河滩染上秋色了。
仿佛还在昨天,十里河滩仍沐浴着夏日的灿烂阳光,那河滩地上盛开的荷花,恣情地张开着它们各种色彩的花瓣儿,吸引得一拨一拨的摄影师们,用镜头潜心地捕捉着荷花各种瞬间的美丽。傍晚的桥头边,还有很多市民、游人和庄客,光着脚丫踩在河滩不深的水里,勾着腰掏摸着鱼虾、螺蛳。更有一个又一个垂钓客,挑选一处林荫,支着钓竿儿,一动不动地坐在河滩的岸边上,悉心地钓着啥。瞅着这些人垂目养神的模样儿,让人猜不透他们是在钓水里的鱼虾,抑或是垂钓着河岸上下美不胜收的景色。
恍惚之间,这一番景象都不见了。怎么回事,正午期间的阳光不仍是光辉灿灿的吗?晴空上的白云不仍是凝然不动么?
再一细看,就会明白了。大多争相怒放的荷花已然闭合了,不少还结了果。伴着荷花盛开的莲花,似乎也收敛了它们的秀姿,不再和荷花一争高下了。
十里河滩的秋,是以早晨和傍晚的凉意告知世人的。贪恋十里河滩的晨曦和喜看天边的晚霞映在水面的美丽,是得添上一件秋衣了。若仍然像夏日里那样穿一件短袖,不仅会感觉到凉,久了多少还会有些寒意。有时候还能观赏白鹭梳理羽毛,谛听百鸟归林时的啁啾欢鸣,坐得太久,湿气还会浸湿你的肌肤,体弱的人还会感冒。
据说,农历传进云贵高原的时候,一方面受到热烈的欢迎,觉得农历基本符合一年春夏秋冬的规律;另一方面,在气候学上,还有些云贵两省的专家,专门根据滇黔两地的特点作出了解释。
初秋时节,十里河滩的景象,和上海,和江浙两省,和福建、广东,气象是绝然不同的。我写这篇秋色的农历七月间,十里河滩才有23℃,而同一时间的上海是33℃,整整差了一个季节。
凉幽幽的十里河滩的秋色,有她美得醉人的景致,故而一天从早到晚,都吸引来自远方和近处的摄影师们涌来。他们拍山、拍水、拍鸟、拍花儿、拍河水漫滩、拍绿荫水光映出别样的景致。匆匆路过的游人会疑惑,怎么从早至晚拍不完呢?
秋天的凌晨,河滩上下起雾了。缠缠绕绕的乳白色雾气里,溪水啊、树梢啊、河滩岸地上的大将山啊、大成山啊,全在雾色的涌动中变幻着面貌。恍惚之间,会感到十里河滩也全都在雾岚中浮动。
太阳升高了,雾气散了。人会觉得十里河滩的天是高敞的,空气是那么的洁净舒朗,活泼泼流来的水是那么清澈,遇到跌潭,高处的溪水躺下来,会溅起阵阵白浪,水声也响亮起来,令人的心神为之摇曳。直让人觉得,四围的山色也被水润泽得更为深邃了。
十里河滩的溪水,都是从花溪拐着弯儿不疾不徐地流过来的。花溪不仅名字美,水色也以清澄出名。原来的花溪河的岸的半坡上,山湾湾里,坐落着一个个苗族、布依族的村寨,听听那些古朴的、满是泥土气的名字呗:麦翁布依古寨、塘边寨……所谓塘边寨子的水塘,其实就是十里河滩随处可见的弯出来的一个又深又大的水潭。
这潭水清澄透亮,又是一股永远不会枯竭的活水送过来的。那么,当地人的祖先就在这水边建一个寨子,让子孙后代守着这一片山水田土生活。
外来的游客会问:难道这水真的永不会枯竭吗?
有布依族、苗族传唱下来的山歌为证,那歌词唱的是:
在“花仡佬”淌了千万年……
“花仡佬”,就是花溪原来的名称。
是八九十年前的一批文化人,提议把这必须要解释才能听懂的地名,改成“花溪”两个字的。
花溪河水是不是淌了千万年,我无从考证。但是明清两代的文人,已经关注到了它的山光水色之迷人,则是由文字可以作证的。
花溪真正地成为“花溪公园”,是1937年的事。比我大一辈的贵州农学家、刺梨专家罗登义亲口对我说过:那年头,你们下江人不甘于在日本人统治下生活,逃难来到西南,定居在贵阳以后,也要过日子,也要玩啊,他们发现了花溪景色的美,春游、秋游时节,就常常坐着马车到花溪玩。
他的话,得到和他年龄相仿的贵州老作家蹇先艾的证实,蹇老跟我讲:特别是一帮文人墨客,就爱约到花溪玩。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上海一位写过《劫收日记》《秋海棠》的老作家秦瘦鸥,应上海电影制片厂之约,夏日里避暑来到贵阳赶着改编剧本,上影文学部特意给我打来电话,要我就便照顾年近八旬的秦瘦鸥,老人在贵阳住了两周,向我提出,能否安排去花溪住上两周,他还解释,上世纪四十年代初,他在花溪的小旅馆里住宿过,对贵阳和花溪夏季里的凉爽有深刻的印象。
住过了夏天回到上海,我还在报纸上读到他在四十年后旅居贵阳和花溪写下的诗文,诗文中对十里河滩的景色赞不绝口。
真个是,四十年岁月转瞬即过,花溪和十里河滩的美景,哪怕是静水中的倒影,都会留在人的记忆深处,难以磨灭。
踏着秋色来到十里河滩,你可以在河滩边散步,尽览河滩地上看不尽的景致,有布依寨,有时而掠过的鹭鸟,水中的游鱼在微晃的水草间闪烁波光,时而流得缓慢时而在石缝间湍急跳跃着淌去的溪水,你能见到玉环摇碧,你能在蛙声中见到一块时大时小的田地,栽种着水稻、玉米、芦苇、花红……你还能在其间寻找到溪水的天趣、溪山的魅影。哦,风里带着果园的香味,让你在水乡流韵间恍然觉得,步入的是梦中的田园。
忙忙碌碌的社会生活,很多人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在总长22公里的河滩上漫步,那你可以骑自行车,坐电瓶车,不要骑得太快了,一二个小时里,也能匆匆一掠十里河滩的美。当然,年轻的情侣,还配备着情侣车,那你们就慢悠悠地往前骑吧。
如今,这里已然成了一处湿地公园,河岸边还修葺了布依水车、苗家寮房、米仓,还有随处可以休憩的座椅。
一年四季的十里河滩都是美丽的。
但是十里河滩的秋色,在我的眼里最有诗情画意。
叶辛,1949年生于上海。1969年到贵州插队。1977年发表处女作《高高的苗岭》。此后共出版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家教》《孽债》等。短篇小说《塌方》获国际青年优秀作品一等奖,长篇小说《华都》获全国优秀畅销图书奖。电视剧文学本《风云际会宋耀如》获“金狮荣誉奖”。1985年被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并获全国首届五一劳动奖章;曾任第六届、第七届全国人大代表。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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