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军所在的部队是山西决死纵队的老底子,于是传下了一种固定的军旅食品——合子饭。
合子饭就是杂烩饭,把面片、白菜、土豆煮成一锅,再放些隔夜的米饭,撒上盐,搅一搅,开饭。刚吃时很不习惯,觉得味儿不正。又觉得这合子饭黏糊糊的一大锅,白菜土豆(有时还有黄豆)搭配在一道,倒没什么,关键是还放面片(也不乏面条)、米饭,不伦不类至极!按理说,面条有面条的吃法,炸酱面、清水面、牛肉面,都成,哪怕是刀削面也凑合;大米顶好煮粥喝,解乏,败火;白菜土豆黄豆之类,自然是烧汤的料,烧汤时加些肉片,撒些葱花,也是一顿绝妙的早餐。
可军营里偏偏吃合子饭,而且顶可气的是天天吃,不换样也不改味,非把人吃到视合子饭如仇敌的地步不可!
据说合子饭是山西的特产。我们部队的首长,从营长到团长直到师长,再往上可追溯到军长和军区司令员,大部分是山西籍贯。于是,吃合子饭自然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法规,不吃合子饭反倒成为不可思议。
其实,到了我当兵的时候,部队的成分早变了几变,最多的是贵州和四川两省的士兵,操着节奏极快的乡音,“老子”(与道教无关)、“老子”不绝于耳,快活地驰骋于军营间。更妙的是炊事班长的人选,百分之八九十由四川人充当。他们大多是简阳、泸州一带的农民,烹饪手艺颇佳,于是掌勺于一连的厨房里,很委屈地煮着合子饭,总感到才能得不到最大程度的发挥。
这么一来,合子饭渐渐开始变味。先是变辣,因为四川人嗜辣如命,合子饭中开始出现鲜红的干辣椒,它们漂亮至极地置身于白菜土豆之中,显得落落大方;继而变酸,合子饭里出现了酸菜、腌苦菜的身影,偶尔还浮现出洁白的酸萝卜块,打破了昔日的单调。嚼起这些捣乱分子时,我们常常拿勺敲敲碗边,叮叮当当,表示出对炊事班长些微的敬意。
值得说明的是我们就餐的饭厅空空如也,于是一律蹲在地上吃合子饭。三五成群,喝得山响,这也似乎符合晋俗。赵树理的许多小说都有过这方面的描写,只不过他笔下的人物端的碗更大更粗,碗里的合子饭的质量要稍为逊色一些罢了。
蹲在地上吃饭好处很多:一是进餐方式古朴,接近于最早的人类,因为人们吃饭的历史肯定早于桌椅的历史;二是使胃部下沉,力量集中于两腿,胃便加大容量,吃得多且快;第三点是活动自如,喝一碗合子饭换一群聊天的对象,碗随人走,左右逢源,所以,我至今认为蹲餐制最好。
我曾有过近十年的蹲餐史,以至于每次探亲归家,头一两餐饭总吃不踏实,不香,也不饱。后来悟出是因为坐在饭桌前的原因,径自端一碗饭蹲在床边吃,父母兄弟均感愕然,经解释,也就听之任之了。
更怪的是住在家中半个月,每日鱼肉不断,临走非惦着吃一顿合子饭不可!母亲不会做,我亲自下厨房动手。配齐作料,一锅烩出,甚至淋上香喷喷的麻油,端上桌后家人们均不赏脸。
还是母亲理解儿子,端上一碗吃得似乎很香。我赌气连吃三碗,猛然觉得合子饭一点也不好吃,最后一口咽了半天。当我意识到自己是坐在饭桌前就餐时,才找到了吃不出滋味儿的缘由,想愤愤地蹲下身,竟蹲不下去,因为合子饭胀满了我的胃。
回到军营,一吃合子饭就倒胃,医生说是植物神经紊乱,又说是慢性胃炎,让我住院治疗。
合子饭就这样离开了我,我后来也告别了军营,告别了不同风味的合子饭,告别了蹲餐制和大通铺。
公平地说,合子饭营养很丰富,我甚至可以考证:关云长之所以面如重枣,身长九尺,是因为他从小就吃合子饭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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