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森林,一望无际的绿,横亘在面前,一层层推进,一波波涌动,你会感到树木如聚,势如波涛。而在这醉人的绿色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劳作其中,巡护其间,或凝神仰望,或悉心爱抚,或舒心展笑。这个画面,这些人,这则神话般的故事,对于深居城市的人们来说,是否感到有些陌生?
是的,你不走进森林,你不走向他们,你便不知道这绿色的魅力,不知道务林人的辛苦,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他们的关注。他们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关注,都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那些土地,那些树木,那些花朵,那些果实,那些过滤了的空气、洗刷了的蓝天上,而所有的这些,都源于他们对这片绿色的坚守。
他们的坚守,是坚守一种本质,一种生命中不该丢弃和流失的东西,就像鲜花坚守土壤,鱼儿坚守海洋那样,坚守每一处沙滩,每一片耕地,每一座山脉,每一条河流,就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坚守,才使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能看到理想中的生命绿洲。
黄沙滩上的家园
提起黄河,便会使人想到黄河壶口那惊涛拍岸、浊浪滔天的景象,它似一条桀骜不驯的巨龙,横冲直撞,泥沙俱下地奔流之后,留下一片高低不平的荒滩。冠县东古城镇田马园村,就处在这样一个沙丘遍野的黄河故道上。翻开漫长的村史,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里还是一个不宜人类居住的地区,沙丘连着沙丘,荒漠无以覆盖,一年四季风沙肆虐,晴雨无期,种下小麦,麦苗刚刚破土,一场大风就会将它吹得无影无踪。千年的土地,数百年古老的村庄,却没有一处供人春播秋收,侍弄庄稼的地方。
为了生计,村里很多人走出家门乞讨,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对土地进行规划,给田马园村划进几百亩耕地,但流沙也像长脚,你在哪里耕种,它们就去哪里闹腾,严重影响庄稼的收成。村里种棉花,每亩皮棉产量只有二斤半,种粮食,一亩地顶多收百多斤。生活上艰苦,人们清水蘸盐当菜吃,窝头泡饭填肚皮,依靠国家的救济粮生存。由于穷,年轻人娶不上媳妇,新嫁的媳妇苦不堪言。曾经流传着一首歌谣:荒丘沙滩无限好,只见哥哥不见嫂;娘啊娘,你好狠心,把俺嫁到马园村,饿了吃沙土,渴了嚼茅根。
没有林木的村庄,留不住凤凰,更留不住财富,连大自然都欺负。村里特殊的现状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县里鼓励村民种棉花,周围的村庄都因种棉花摆脱了贫困,实现了温饱,可田马园村却始终挣扎在贫困线上,那一片片荒滩成了田马园人的心头病。抓一把黄沙在手心,沙化的土壤既是摆脱不了的穷根,又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村民对这片土地有着的深深的情结,难以割舍。在这样的情形下,血气方刚的田洪勋挺身而出,担起村党支部书记的重任。他清楚地知道,要想遏制风沙,若要摘掉田马园村的穷帽子,就得治理沙丘,平整土地,植树造林。那一年,他才三十多岁。
沉寂多年的村庄热闹了起来。当年冬天,田洪勋带领全村500多名村民,推起独轮小车开进了荒沙滩,他一边设计方案,解决问题,安抚群众,一边亲自上阵,身先士卒,推车运土,挥锨装车,丝毫不落群众之后。手掌磨出血泡,绳索勒进肩头……寒暑易节、痴心不改。漫长的14个春秋之后,乡亲们众志成城,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坚韧,平掉了28个大沙丘,填平了400多个低洼滩,累积动土1亿多立方。
在治沙填沟平丘的战场上,他们采取治一片地,就打一眼井、种一片庄稼;修一段路,就栽一段树的方法,开垦良田2000多亩,植树造林12万多棵,打造机井70多眼。一垄垄麦苗生长出来,一棵棵树木生枝展叶,望着一片平坦的土地,人们万分激动,老人们守在地里舍不得回家,眼角的皱纹里涌出喜泪。他们看不够那绿油油的禾苗,看不够几辈人都没见过的绿色。他们满怀希望地耕耘着自己的土地,播种着自己的庄稼,种植着自己的树木,将世代荒凉的沙滩装点得生机勃勃。
土地平整了,肥沃了,适宜耕种了,粮棉生产丰收了,村民向往已久的温饱终于牢牢地攥在了手里,劳累半辈子的田洪勋也该歇歇了。可全国各地的“富裕村”“万元户”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尖,又令田洪勋“眼热”起来。别人能奔小康,咱为什么不能?经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的考虑,他想到了种果树。靠单一的粮棉生产,只能解决温饱问题,要想带领村民致富奔小康,必须另辟蹊径。从前的田马园村粮食都不长,更别说种果树了,吃过水果的人都不多。曾经有人到济南串亲戚,对方给了个苹果,他颇为新奇,疑为“仙果”。那时的苹果水分少,品种老,远不如现在的口感好,但初尝苹果的人依然认为是人间少有的味道。
听说要种果树,村民踊跃响应,很快,他们从外地引进了一种红富士苹果。由于缺乏技术,管理不善,加之果苗质差混杂,结出的苹果个头小产量低,几年下来经济效益不佳,村民有些心灰意冷。面对失败,倔强的田洪勋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更加激发了斗志。1994年春节,天气寒冷刺骨,一场罕见大雪堆积门外。这个时候,人们大都足不出户,躲在屋里猫冬,田洪勋却待不住了,春节刚过,便整理简单的行装,踏上了寻觅优良果树品种的征途。
那年春天,田洪勋去了不少的地方,他东奔西走,寻找梦中的优级果树。当他来到招远市,拜访果科所的专家时,听说该市鲁格庄和日本联合种植的早生红富士获得成功,眼前一亮,放下水杯,租了一辆自行车就往鲁格庄村赶。当他顶着寒风好不容易赶到,联系对方,人家说果树刚刚种植成功,不好马上开始出售接条。在田洪勋的软磨硬泡下,对方才勉强答应卖给1万根,但条件是三天之内必须交上2万元现金。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2万元?他只好披星戴月赶回家,想尽一切办法筹资。村里没有钱,他将给女儿出嫁买嫁妆和儿子结婚盖房的钱拿出来,卖掉没骑几天的摩托车,又动员五名村支委成员每人凑了1000元,终于将2万元现金一分不少地凑齐。这才把被田洪勋视若金宝的果苗顺利引进田马园村,并嫁接成功。三年后,200多亩早生红富士开始挂果,刚进盛果期,亩产就达1500多公斤,每亩收入4500多元。
多年来,寻找果树新品种已成了田洪勋的习惯,一旦有改良机会就决不放弃。1995年,他在考察中了解到,由于大樱桃种植规模小,货源紧俏,售价高得惊人,能否将大樱桃引进田马园的想法,又成了纠集在田洪勋心头不散的心结。他请专家进行考察、论证,专家认为,田马园村属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光照充足,热量丰富,土壤为沙壤质地潮土,适宜樱桃的生长,而且早春温度回升快,昼夜温差大,有利于樱桃提前发育,田洪勋听后,当即决定动员村民种植“春果第一枝”。
此时村民尚不知樱桃为何物,更不知有多大的经济价值,但是大家相信田洪勋,樱桃引进后很快便得到推广种植。冬去春来,樱桃挂果,村民看那玲珑的娇小的模样,非常失望,纷纷找到田洪勋,要求把樱桃树拔掉,腾出土地种庄稼,在田洪勋的极力劝说下,大家这才勉强等待樱桃丰收。没想到,当年的市场价每斤20元,几棵果树的收入赶上半亩地的庄稼,着实让村民意外了一回,种植樱桃的积极性顿时提高了。
随着村民不断加入,樱桃种植面积已达1万余亩,成为全国最大的早熟大樱桃生产基地。种植规模壮大了,也壮大了田洪勋的“野心”。在他的提议下,村里建起了产业服务中心,以水果产业为依托,向农民提供互惠互利的有偿服务,实现了统一耕种、统一种植、统一浇灌、统一技术指导、统一购进农资、统一测土施肥和统一市场销售,各个环节一条龙,有效地解决了销售、服务等出现的一系列问题,降低了村民果树产业的生产成本。
与此同时,他聘请市设计院制定了《田马园村新农村建设规划》,统一规划、建设农村新型住宅楼160余栋,投资建成文化活动中心和小学各一处,并对村庄所有街道、围村路道进行了美化硬化,铺设下水管道,安装地下电缆,在街道两侧铺设花砖,栽植法桐、垂柳、百日红,为群众购置健身器材,安装了路灯,盖起了图书馆、娱乐室,建起了篮球场等。奋斗了整整三十年,田洪勋和全村村民梦想中的新农村,终于变成了现实。
采访期间,我们提出到村子的周围转转,我仔细看脚下的土地,看不出与其他土地有什么异处,我仰头看街道两旁的树木,虽然是在秋天,小区周围仍然花红柳绿,树木葱茏,也看不出与其他树木有什么不同。漫步村头,崭新的“小洋楼”粉墙红瓦,既有法式的高贵,又有中式的奢华,昔日的贫穷痕迹早已找不到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的现代化新型农村。
为了让后人了解那段历史,不忘过去,田马园村人特意留下了一座没有拉平的沙丘,高十多米。牵着斜坡上的藤萝上去,可以望见远近的田原村景。然而站在高高的沙丘之上,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苦难与汗水铸就的历史,还看到了丰收在望的庄稼和一览无余的田野风光。这座穿越千年的沙丘啊,它不但见证了这片充满希冀和热望的土地,还见证了田马园村人民的勤劳、勇敢、智慧和不屈不挠的精神!
冯俊奎的“梨树经”
冠县,韩露村。细雨中,我们走向这个村庄,走向这片古老的梨园。听村里的人们讲起梨树的发展史,总感觉它像一部童话:从前,有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她看到这里的人们过得窘困,生活无着,便使了个魔法,让村子里所有的树木全都开了花、结了果,给人们送去了甜蜜、温饱、快乐和幸福……故事往往是这样开始的。
很久很久以前,黄河之水弥漫河床,漫延的河水裹挟黄土高原的泥沙,到处淤积,植被破坏严重。没有植物根系的保护和固定,土质疏松,大量的泥土被冲刷到黄河水里,复又造成水土流失。明时,河水改道,遗下了这片荒漠的土地,形成一马平川。数十年前,这里人迹罕至,土地碱化,更别说植被绿化。每到春天,平原上吹起狂风,扬起沙尘,荒漠遍地。为了守护家园,人们开始植树造林。
种梨树,是韩露村的传统,三百多年以前,这里就有了梨树。那时的梨树仅有数棵,分别由三个不同姓氏的人家栽种。其后,村人相继种植。经年的累积,渐成现在的规模。古老的树种,带给村民花朵的享受,果实的幸福,村里至今流传着前人栽种梨树的传说。当你站在梨园的高处眺望,十万多株梨树呈现在眼前,无边无际,简直就是梨树的王国。这些历经沧桑的梨树,树龄上百年的就一万多棵,它们在悠长的岁月里默默生存,繁育果实,阻挡风沙,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
梨行中间有一棵“梨树王”,枝杈遒劲,乌鳞斑驳,华冠横空四逸,历经三百六十年风雨侵袭,至今仍然生机勃勃,春来开花,秋来结果,每年收获两千余斤果实,创造出古树结果的奇迹。我们去时,梨子的采摘期已过,粗壮的梨树枝上,尚有未落尽的树叶,它们以优美的风姿,成了迎接我们的第一道风景。听村民们说,这片梨园能够保留下来,是与支书冯俊奎的努力分不开的。
50多岁的冯俊奎,是位土生土长的农民,因为朴实能干有头脑,深得村民的信任,2001年,被选举为村党支部书记。面对群众期待的目光,冯俊奎不但没有喜悦,反而感到了压力。为开展工作,他走进群众家门,坐在村民炕头谈心事、唠家常,倾听大家的意见;找老党员、老干部讨主意、谋发展,汲取前辈的经验。终于,在他诚心实意的请教下,大家的思想达成了一致:要想引领群众走上文明富裕之路,就得在那些老梨树上做文章。
韩露村拥有五千多亩故道沙地,全部栽种着梨树,这些梨树以前属集体所有,后来承包给村民经营,为防止分配不均,村里规定对承包的梨树每三年一调整。但由于各种原因,十五年都没按规定调整承包关系,分配失衡,必定导致矛盾,因梨树的问题纠纷不断。村里新增人口分配不上,有人却将梨园转包给他人,甚至有人在上面盖起了房屋,圈起了院墙,将土地视为己有,日渐一日,引来村民怨声一片,问题积重难返。
梨树不是村民唯一的生存之道,然而梨树的根下,却是村民赖以生存的土地。有人提议,干脆把梨树砍掉,重新划分,种上一些丰产的果树,既保证了品种的高产,又保住了经济效益。只是这样一来,昔日的梨园不再,梨花的景色也看不到了。建议一出,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俗话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爱树护林也是当今生态建设的重要部分。数百年的梨树,不仅是富了村民钱袋子的经济林,还是难得的防风固沙林。放弃还是坚守,冯俊奎衡量了许久,最终,他选择了坚守。
为保住梨园,他做出了两个决定,一是要说服村民,留住梨树;二是尽快调整梨树的承包关系,解决矛盾。打定主意的冯俊奎,立刻安排支委成员挨家挨户去做群众工作,而他自己,则把铺盖搬进了梨园,对梨园进行了精心的看护,力保每一株都安然无恙。他坚信:只要真心为民,一定会取得群众的理解。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群众都被他的执着和真诚打动了,一致同意保留梨树,重新寻找发家致富的新路子。
冯俊奎身材高大、魁梧,没有我们常见的官威,很朴素,很平和,甚至有些木讷。当谈起梨树改良发展史时,他的笑容就如雨后的阳光,刹那间绽放在脸上。他没有说担任村支部书记十多年来的困难,没有说在这十年里自己是怎样在工作中开拓进取,而是把我们领进了这座浩大的梨园,讲起了他的梨经。随着他讲述,我们仿佛看到,他和群众一起抓科技、改品种、搞旅游,将贫穷的韩路村建设成一个民富村美、花果飘香的新型农村的曲折历程……
有一次,冯俊奎外出考察,发现市场里的梨子特别畅销,这些畅销的梨子皮薄肉脆,个大饱满,颜色水润,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一斤能卖到四五块钱。经询问,听说是近几年才更新的品种。他突然想,如果我们韩路村的梨树也能得到更新、改良,梨子能够卖到这个价格,古老的梨树,还不成了村里的金疙瘩?揣着这一想法,他跑省城、上北京,咨询果树专家,很快得到专家的肯定,科学改良,搞梨树嫁接,和村民达成共识后,为梨树更新换代的活动开始了。
他们先后引进推广丰水、黄金梨、新兴、新高等品种,有选择地嫁接在梨树上,不久嫁接成功,接穗萌发成新枝,春花谢后,梨树挂果,当年就看到了经济效益,村民终于不再为梨树占地发愁了,不但不要求砍树,大家还互相取经,研究梨树的管理及更新换代的方法。品种的改变,带来的不仅是可观的效益,对管理与销售模式也提出了新的挑战。针对承包户的经营方式分散,有可能形成果品滞销,价格低落的现状,在冯俊奎倡议下,村里成立了“韩路果品生产合作社”,大力推行合作化生产。同时以梨文化为主题,打造绿色生态型旅游景区,举办观光、民俗、休闲为一体的梨花节。
说话间,我们走进梨园,沿着盘旋的楼梯登上十余米高的观景台。眼前的梨园苍苍茫茫,安静地笼罩在雨幕之中。此时此刻,虽然没有看到洁白的梨花,但秋之红叶也很静美,苍劲的枝干更为壮观。在一处沙丘耸起的地方,一棵梨树露出树根,直立着,露出地面半米有余,其余部分却又深深扎入黄沙之中。冯俊奎说,由于以前村里大风不断,梨树根部的土层被狂风吹走,日深月久便裸露了出来,从而形成了这样的奇观。别看它看似无常,形态不雅,可它足有两百多年的树龄。两百多年的风沙吹拂着它,摇动着它,却始终撼动不了它。它抗拒着,也承受着,显示出坚韧不屈的风骨。
为方便游园,梨园路间设有批示牌,从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以梨树王为中心,依次建有梨王宫、结义园、梨仙居、百草园、亲情园、观花园等体验区,有关的民间传说更是丰富了梨园的文化内涵。梨园深处还有落英湖、茶馆、农家乐等休闲游乐设施,截至现在,已先后举办了六届梨园文化观光周,开展了五十多个丰富多彩的文化娱乐活动,打响了生态文化观光旅游的品牌。如今的韩露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变成村民的收入。收入提高了,村民的生活水平上去了,那些古老的梨树,便再也不舍得砍伐了。
近些年,随着各地经济林的不断更种,砍来伐去的果树不下百万棵。韩路村这片古老的梨园,经过一次次砍伐的风险,一次次保住并且形成效益,实为不易。今天的韩路村,已成为一个民富村美花果飘香的新型村庄,全村人均纯收入达到了1.5万元,经济作物不止梨树这一种,但是韩露村的梨园,仍然是引领致富的方向,是一张响亮的名片。我能想象得到,当春风吹动、细雨滋润的时候,古老的梨园是怎样的空前的盛况!三百多年的潮起潮落没有淹没它们,风沙也没有将它们摧毁,作为村民,更没有理由将它们抛弃,使它们消失于这片神圣的土地。
张洪河的无悔人生
认识张洪河后,我知道了什么叫作林业调查,这是他多次提到的一句话。所谓的林业调查,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林业人员对全区林业用地进行的全面调查。这项工作劳动量很大,要求工作人员必须每个村、每个林业小班都到。我们所说的林业小班,就是林业用地的地块。这块地上有多少棵树,多大,多粗,多高,有多少立方,哪年种植等等,都要详细记录,不能遗漏。同时还要调查这片地的土壤有多厚,上面都生长什么植物,然后根据严格的专业的数据,来确定这块地合适的栽种,从而进行新的规划。概括起来,就是逐村逐地块的实地勘察。年轻的张洪河,对这项工作早已驾轻就熟。
1991年,22岁的张洪河从莱阳农学院毕业后,分配到长清林业站工作,他很热爱这份工作,为此,他虚心向专家请教,努力学习现代林业知识,与同事一起探讨营造林业技术,积极参加林业调查。多年来的实践工作,让他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无论是当地的树木种植,还是土壤结构情况,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为科学指导全区造林绿化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农村和农民怀有特殊的感情,为了帮助群众早日脱贫致富,在指导科学造林、提高造林成活率的同时,千方百计引进适合全区栽植的林木新品种,并大力推广。
在同事们的眼里,张洪河是个安静的人,很少说话,善于思考,凡事喜欢钻研。除了研究林业站掌握的现有数据,他还到村里转,在山里钻,走遍了长清地区的沟沟坎坎,展现在他面前的除了令人欣慰的森林,还有二十多万亩等待绿化的荒山荒地。当他看到沿黄地区风沙危害严重,由于生态问题影响到当地百姓的生活时,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用自己所学的技术,努力把长清这片美好的土地绿化起来,打造成美丽的山水家园,使这座城市成为名副其实的“山水长青”,成为森林与绿化共赢的绿色之城。
1994年,站里对杨树丰产林栽培实验时,听说莱西林业局培育了几个杨树新品种,张洪河就只身赶往莱西,几经周折,拿到一麻袋树苗,他如获至宝,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归程时却遇上了麻烦,由于当天没买上火车票,他被滞留在了车站上。要知道,作为树木,早一天栽种,就多一分成活,他决定不再等了,乘坐一列过路车回家。可人太挤,他人上去了,树条没有上去,乘务员急中生智,把树条从窗口扔了进去。没有座位,他就站在列车的过道上,三百多里路,他始终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揽着苗木,终于顺利地带回了单位。
长清山多地薄,人称“七山两洼一平原”。沿黄河百华里的西部滩区,适合栽植杨树丰产林,张洪河就曾负责这些实验林的栽种。种实验林有讲究,除严格按要求栽,还要跟踪测量生长情况,汇总数据,一旦栽错,数据就对不起来。在试验过程中,为保证质量,他吃住在现场,亲自看着村民栽种。栽种成活后,还要测量每棵杨树的胸径、树高和树冠形状,通过测量和计算每棵树的材积,算出亩产木材的立方,这是衡量丰产林生长快慢的主要指标。有一天,他从实验林场回来,整理数据时,发现一个数据不对,为不影响后面的试验,已从林地赶回来的他不顾劳累,坐当天的公交车再次赶往现场进行核查,直到深夜才赶回来,一直核对到第二天清晨。
生活中的张洪河从容淡泊,工作中的张洪河却带着一股拧劲和闯劲,工作干不完不休息,数据不清楚不罢休,对待工作就像绣花一般精细。从他的话语中,我学到两个陌生的词语:“外业”和“内业”。他说,“外业”就是到林业现场勾绘林地轮廓,然后详细调查地块的土壤、坡度、植被情况,从而进行规划设计,造林绿化。这就需要背着罗盘仪、标杆、测围尺、测高器,一块地一块地地测量。有时上山的路不好走,树高林密,还要带着斧头,砍出一条山路。“内业”就是等调查结束,把这些数据进行详细的汇总。无论是外业还是内业,都必须亲力亲为,马虎不得。
1997年,由于工作的劳累,也因为个人的体质,他被查出患有股骨头坏死和强直性脊柱炎两种疾病。强直性脊柱炎被医学界称为不死的癌症,这样的病人,一般都应尽量减少运动,甚至需要卧床休息。然而由于工作的需要,他没有减少出发的机会,他的工作总是在林区,在山上,哪里土地荒凉,需要绿化,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在查出疾病的那年,正值省市统一开展林业资源调查,放在别人的身上,会被这种疾病吓倒,而他的心思还是脱离不了工作,认为这是一次全面掌握全区林业发展情况的机会,于是主动请缨参加并带队完成了这一艰巨而复杂的工作。
当时的工作条件差,调查队员开展工作时,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遇到山深路陡,自行车上不去,只能迈开双脚,手拿肩扛五十多斤器械上山,摩天岭、朱家顶、王仙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为了不出错误,他要和同事们一样身负器械,爬山越岭,顶烈日冒酷暑,汗流浃背,白天盯在山上,晚上睡在村里,逐个给种植户详细指导。病痛时他就咬紧牙关,使劲捶一捶腰板,稍微缓减,再继续工作。这样庞大的工作量,别说是脊椎病患者,就是正常人都受不了。那一年,六十多个日夜里,他和队员们硬是靠着自己的一双脚,踏遍了长清的每一个山头。
进入新世纪,国家和省市区对林业越来越重视,不断推出新的建设内容和工作举措,这也意味着林业建设任务的加重。任务繁重的时候,他和同事们基本没有节假日,早上七点到单位,整理好必备的资料,八点钟就开始出发,在山上一待就是二十多天,一年下来,张洪河在外出发天数达到了三百天。过度的劳累,几次让张洪河病痛发作,差点晕倒,妻子疼惜地朝他发了火,说:“张洪河,你还要不要你这命了?你身体又不是好好的,你不为自己着想,就不为俺娘儿俩着想么?”听着妻子含泪的抱怨,他宽慰妻子说:“放心吧,我还行,吃得消。”
对于在工作中吃的苦、受的累,他都无怨无悔,但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病痛发作越来越频繁了。为了不耽误工作,他已习惯把药分成三份,家里、办公室各一份,身上还要随时带一份,疼痛厉害的时候就吃上几片。每次外出做调查,必不可少的工具是标尺和罗盘,他习惯了用笔直不弯的标尺在小树身上丈量,然而他自己的脊椎却是越来越疼痛,越来越弯曲了。由于佝偻着脊背,张洪河明显地苍老,40岁时行走在路上,许多不认识的人都喊他“大爷”,这其中包括与他年龄相仿的同龄人。而现在,张洪河46岁了,要不是疾病,46岁的他应该还很年轻,正是人到中年风华正茂的时节,而每每和妻子走在一块儿,人家乍看还以为是父女。
2011年他病痛得厉害,晚上睡觉,每半小时左右就要疼醒一次。但是由于忙于创建国家森林城市和林业资源二类调查的任务,他咬着牙坚持着,没有停止一天工作。这一年他吃了100多副中药,即使不得不到省中医院做督灸治疗,也是利用周末休息的时间。有人对他说,你身体不好,就不会不这么拼命吗?慢慢干也行啊!他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工作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好,不能让人说咱干得不行。这倒不是说咱比别人有多高尚,关键是咱就这个性格。他说的是实话。是啊,性格决定命运;性格决定了生命是付出还是索取,决定了人生的态度。张洪河就是一个踏实肯干的人,一个认真负责的人。枯燥的林业工作,就离不开这种吃苦耐劳、有抱负有思想的工作者。
在这漫长的十八年里,他不但没因患病而耽误工作,还要额外地早出晚归,加班加点。在工作上付出得多,对家人的陪伴就少了。他说:“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有时连母亲的生日都不能陪着过;也不是一个好父亲,自从女儿上学以来,没为她参加过一次家长会,找不出时间为她辅导功课;更不是一个好丈夫,不但不能照顾家,每天回来还要妻子给我贴膏药、拔罐子。”幸运的是,张洪河有个体贴他的好妻子,一个懂事的好女儿,是她们给他营造了一个温暖的家,成了他开创工作上的精神支柱。
一分辛劳,就有一分收获,几年来,他先后参与了债券工程、绿色通道、蓝天工程、造林绿化行动、创建国家森林城市等长清所有重点林业项目的规划和实施;作为林业高级工程师、山东省建设工程评标专家、济南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济南市科技特派员,参与编制了《长清区林业发展规划》等20余项规划;13项科研成果获市级以上奖励,发表科技论文10余篇,指导营造速生丰产林5万余亩,农田林网8万余亩,荒山造林15万余亩,连续20年在县(区)全方位目标考核中被评为优秀,并获得全国生态建设突出贡献先进个人、省绿化奖章和省优秀科技工作者等荣誉称号,成绩斐然。
自2007年以来,他的病情日益加重,尽管家人为给他治病到处求医问药,但由于长期肢体上的不适,脊背已经严重变形,正面看,他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岁月的艰辛下久经劳累腰杆僵硬;侧面看,他弯曲的脊背就像一张弓,飞翔的翅翼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折断。只是,特殊的工作性质和不甘落后的人生信念,造就了张洪河坚忍顽强的性格。正是这种坚韧顽强的毅力支撑着他,用这一张不断疼痛、僵硬和弯曲着的“弓”,和许许多多的务林人一样,坚守在林业建设的岗位上,发射出一支支绿化祖国大地的弩箭。
听来的故事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树木呢?夹杂在风干了的树木躯体的中间,它生长坚毅,又能抵御风沙,能够在万里沙场中保持生命的颜色,无声无息地抗击着烈日的蒸炙,狂沙的侵袭,以刚性的枝干坚守脚下的每一寸土地,用难以换来的奇缺的水脉,滋润自己的叶片、枝丫、根须?
——胡杨林!
沙漠中,除了它们,还有躯体高大的骆驼,悠然地迈着凝重的步伐。骆驼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一片胡杨林,以苍黄的叶子,黝黑的枝干,百孔千疮的身体,面对金色的沙漠。它的不屈不挠,成为大漠黄沙中的一个醒目的标志。夕阳如血,远远地映照着它们,一样的迎风招展,一样的瘦骨嶙峋,一样的威风凛凛。从此她的梦里,总有那样一片胡杨林,在心灵的版图上站成各种各样的风姿,成为一个沉入心底的秘密。
胡杨林——有时候,真想这么叫他,再配上眼角上一个嬉笑的动作,将银铃般笑声撒向教室。
同班中,其他同学都是这样叫他的。不过最后,她还是在心里默念许久,把这个名字悄悄记住。为什么不呢?一个女生,暗自仰慕着一个男生,这种仰慕竟从高一时就开始了。这个男生,学习好,人敦厚,从没见过和谁吵过架。他的父亲在县里工作,家中有个能干的母亲,优越的家庭条件,并没让他骄傲,良好的家庭教育,让他懂得怎样与人和睦相处,怎样去获得同学的尊重。尽管,“胡杨林”这个外号,从上初中的时候就有了,可这样一个外号,谁说不是对他的一种爱戴呢?或许这样叫他的人,都是含有某种赞美的成分。
那大片大片的胡杨,织成林,结成伴,齐齐地站在风沙里,为了挡住水土的流失,受尽了风暴的摧残。雄壮如斯,总会得到格外的赞扬。然而,在她的印象里,他并不像一株壮硕的胡杨,只是他的名字叫杨林,很简单的两个字,就让他长得像杨树一样的身形修长。内地的杨树,终究是弱不禁风的。而眼前的他,更是瘦瘦弱弱,没有丝毫的英气,哪有一点胡杨的影子?可在她的心中,他简直就是一棵笔直的胡杨,那么伟岸,那么英俊。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她高中毕业选择了复读,准备高考,他则选择了进城接替父亲的工作,从那时起他们便各奔东西,开始了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离愁别绪。书信往来中,总觉得心里有说不完的话语,一种朦胧的情感,谁也不想首先提出,年轻的心,无论如何不能写在纸上,溢于笔端。可是不久,便从他信上的地址看出端倪,本来说是进城接替父亲工作的,可是他寄来的信里所写的地址,怎么看都好像是在乡下,并且具体到某一个村子。
她喜欢写信,有时一星期便会写出一封,而且洋溢着热情;他的信件却总是那么稀少,有时两三个月也收不到一封,更莫说是他主动寄来,这不像他在校时的作风。记得那时候,只要学校里有活动,他都会叫上她,什么古文学习小组,英语活动小组,诗歌朗诵会,文艺演出,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他是一个诗意的人,喜欢写诗作文,自从他参加了工作,她就没有再看到过这些华丽的字眼。有几次写信去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林场呢,究竟有多么困难,使一封书信都难以寄出?这些一再的追问,这些信件,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总之是再没有回复。后来她考上大学,怀着疑问从乡下到另一个城市读书,便与他彻底失去了联系。
他的林场,在一个群山连绵的地方,浓密的森林遮盖着陡峭的山路,出此大山得有大半天的时间。从当年风华正茂的小伙,到无处不写满沧桑的年纪,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那时的他,人生路上可有过踌躇?有过迟疑?她都不知。直到许多许多年后,意外的相遇,让两个人相视良久。眼前的他,身材更加清瘦,显得非常结实。寒暄如旧,只是他,一改当年书生文静的模样,变得笑声朗朗,嗓门之大,简直是前所未有。他告诉她,这都是喊山喊出来的,年轻的时候,他常一个人在山上护林,看林,当一个人行走在山上,寂寞的时候,就会学着喊山,哟嗬嗬……他对她学着,还毫不拘束地为她唱起了当地的山歌。
年轻的时候,他种树护树,等人到中年,他每天的工作仍然像陀螺一样在旋转着,管理着、看护着他的树。他不想和她说,这份林场的工作,于生命、生态来说,有多重要。不说,不代表他不热爱。他种的是这片绿色,爱的也是这片绿色,他的青春也已然献给了这座山林。他调侃说:生命在于运动,快乐在于工作。他把口号转化为个人的行动。握住他的手时,才感觉到他的手掌有力,摩挲的掌心里有一种挫疼的感觉,那是一层厚厚的老茧。他微笑着说,二十多年前,他刚到林场时,一天能种三十多棵树呢!于是她转头,想数一数,这片森林里,到底有多少棵树,带着他手掌的温度。只是当年,他也和她一样,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人生超越。
和她设想的一样,他已经结婚了,家就安在山下的镇上,媳妇是当地一个农民的女儿,后来跟他农转非才找到一个临时性工作,现在是一个家庭主妇,有时陪着他上山探查工作。他的儿子去年考上一所大学。他不无伤感地说,儿子选的专业不是林业,估计这一辈是不会接他的班了。转而他又高兴起来,说儿子临行时在家里给他安上了电脑,接通了网络,他休假时就可以在家里上上网了。她问他,一年休几次假?他说,一月总有那么一天吧。她没敢问他的电子邮箱,只要了他的手机号码,网络上的信息种种,对他来说也许太陌生了。
现在,虽说升职了,但他仍是担任着那片林场的守护工作,每天出巡,披星戴月。听说他的荣誉证书,能挂满一间屋子时,她欣慰地笑了。当一个人,他能在一份工作中以苦为乐,并全力以赴去圆满完成它时,便会让人感觉,这样的人,一定是个胜利者。真想用热切的语言给他一个鼓励与祝福,只是他的坚定的目光,已告诉她,这样的话语,无须太多。年轻时候有那么多的理想,最终的选择也还不是其中的一个,但不要紧,只要你去努力地做了,并且做出一定的成绩,实现了人生的目标与价值,那么此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那个外号叫作“胡杨”的男孩,如今已不再青涩,吹不垮,摧不折,有着胡杨般的性格。他就是高山上的一棵胡杨吧?无论何时,何地,他的身后都有一片荒漠,等着他去守护、去开垦、去播种。
火热的青春,有如大浪滚滚,在某一个流年里,一去不回。但是,在她的心里,却留下了这样一个难以磨灭的记忆,刻下了一个美好的名字——胡杨,他将命运残酷的风霜,写于自己饱满的额头;他用别人眼中流水的日程,缝补着山中的日月;他以青春宝贵的颜色,点缀着河流、草地;以高风俊骨,撑起不同凡响的人生。人生路上,有千般次回首,却不是每次都能够看见,那些青春年少的梦。
后 记
2015年10月,金秋时节,我再次参加省作协组织的“作家林业行”活动,到山东聊城、德州、济南、菏泽一带采风。出发的当天,天空就下起了蒙蒙细雨,然而,霏霏细雨,打湿的是衣裳,打不湿的是每个人心头的热情。雨中,我们沿着一条条生命的根系,走进一个个村庄,一片片树林,一座座掩映在绿树间的庭院,走向林业战线涌现出的先进模范人物:全国劳动模范、省人大代表、林业站站长、林业站党支部书记、林业高级工程师……
在和他们交谈中,我看到无论是处于疾病,还是现实的困境,他们都默默地承受着,克服着,兢兢业业地坚守在基层工作岗位上,为村民致富操劳奔波,为绿化家园倾尽心血,为林业建设付出青春,忍受病痛。在他们的娓娓述说中,我看到,他们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没有怨气满腹,只有默默的奉献,默默的坚守,只有困难之下的勇于担当,大爱无言时挺起的脊梁,几十年如一日,为山区,为家乡,谱写了爱树护林的新篇章。
他们宽广无私的胸怀打动着我,感染着我,催促着我把他们的事迹整理成文字。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季节已经走向深冬,窗外纷飞着连绵的瑞雪,可我的脑海里依然回荡着他们质朴的声音,浮现着他们敦厚的笑容。我想,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在无数的岁月浮沉之后,当我深入一片森林,呼吸着枝叶湿润的气息时,就仍然会想起他们,想起那一次次的心灵的触动。我坚信,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艰难,多少挫折,都不可能阻挡他们对家园、对故土的建设和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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