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北特别会讲故事,他的小小说强项就是叙述,细微的描写较少。他的叙述技能显得训练有素,从容,大气,收放皆备于我,可以看出他对叙述语言的高度自觉。于德北小小说的选材也有自己的特点,常常以第一人称“我”作为故事中的主角或配角,名篇《杭州路10号》的开头就是:我讲一个我的故事。于德北善于在平淡的、为人们习焉不察的日常生活中发现其中的戏剧性和诗意,把普通的故事经营得声情并茂。这个特长,在《三笑》和《酒事》中表现得十分突出。
《三笑》的故事发生在苏州。戴着眼镜、长髯飘拂的旅行者,在苏州怡园饮春茶的时候,一下子爱上了这里的一切:美丽的茶姑、吟诗的老人、古老的楹联。所有的人物对话都充满诗情,女孩斟茶时说的是“静坐参众妙,清潭适我情”,老翁饮茶时说的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那种清雅的气氛令人神往不已。这篇小小说的语言委婉有致,与题中之旨相得益彰。《三笑》的儒雅之美、纯净之美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于德北2006年发表的《酒事》,是他的“青春期成长系列小小说”中较为出色的一篇。一个17岁的少年离家外出打工,因为没技术让人瞧不起,苦与累使他陷入苦闷和彷徨。在一次艰苦的任务完成后,李师傅请客让弟兄们喝酒,并把一大碗烧酒端给了少年。痛饮之后,师徒二人,还有那些穷哥们儿一起冲着如注的大雨放声大喊:“啊——”那声音撕心裂肺,神鬼皆惊,如同悲怆的《命运交响曲》,透出一股男人的硬朗和豪气。读完这篇小小说,那嘶哑的喊声犹响在耳,令人心潮难平。同样是诗意,《酒事》和《三笑》风格迥异,显示出于德北情感积累的厚度。他能大雅,亦能大俗,能纤细如苏州女孩的眉毛,也能粗犷如民工汉子们的放声一吼。诗意的忧伤相比于诗意的喜悦甚至更能打动人。
于德北的小小说在展示现实人生时,往往有意避开纷扰的命运沧桑和人世纠葛,而专意探求那些富有诗意的层面。他不回避生活的复杂性,但赋予人物以隐忍、从容的生活态度;他不回避生活的矛盾性,但给予人物以乐观的单纯的理想精神。除了脍炙人口的《三笑》,他的《秋夜》《杭州路10号》《民谣》《剪纸》等也都明晰地传达了这种追求。《秋夜》写三个业余诗人在乡下聚会,少不了饮酒诵诗,一个名叫佳卫的背诵者,那天喝了不少酒。点燃篝火之后,他喃喃地说:“我是那么恨火,可现在我突然发现,我又那么爱它。”这些场景都是实写,实在是让人神往的雅兴和情调。虚写的是,业余诗人佳卫还是一位消防队长,不久后因救火而牺牲。于德北写他,不写他怎么赴汤蹈火,而写他背诵诗时眼中的泪光。更让我们相信:他是凤凰,他涅槃了。《秋夜》在选材上的实写和虚写,看得出于德北执着于对艺术品格的诗意追求。
于德北的《秋夜》,通篇流淌着诗情,如炽热浪漫的音符在跳动,韵律铿锵。评论家伊水对《秋夜》的评价是:“充分展示了小说写作者对情节控制的能力,从诗意的秋夜到佳卫献身的陡转,处理得圆润而流畅,这真是功夫。”诗人气质,诗意结构,诗质叙述,读于德北的作品,会让人平静中有率真感悟,字里行间悸动内在的本色性情。
于德北是第三届“小小说金麻雀奖”的获得者,如今也年过不惑,但他心中涌動的诗意的潮水却没有丝毫消退。新作《结局》凄美而伤感,青春、爱情这些字眼,是同快乐与痛苦、憧憬与迷茫、代价与责任等,结伴行走在人生的旅途上的。《歧途》属逆向思维结构,凡内涵丰富的好作品往往会体现出多义性,只是这种多义性会更加耐人琢磨。
近年来于德北的小小说数量虽然不多,但那种诗意盎然的表述,那种阅尽沧桑之后的恬淡、飘逸,伴随着喜悦的感伤、沉重的轻松、苦涩的甜蜜、成熟的幼稚和严肃的幽默,永远是于德北小小说中充分展示个人才情的质地。
于德北善于用轻松解读沉重,用幽默化解严肃,用积极的心态释然生活的窘迫与无奈。主题集中聚拢,细节精致出神,叙述不急切,节奏不紊乱,弥漫着真实的生活气息。杨蕴崎知晓“我”爱吃李子,一心只知道送李子,买房却杨蕴崎听说我只借到一半的钱,于是赶来送钱。“我”喜欢吃鲫鱼,饭店点菜没有,谁知杨蕴崎离席而去,独自跑到几十里外买来鲫鱼。行文自然、从容、恬淡,尤其作品人物看似木讷或是幼稚的言行以及所产生的幽黙感,常常给读者带来会心一笑。
小小说最讲究化繁为简,画龙点睛,于德北尤其能把情感类题材写得平中见奇,韵味十足,着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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