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灰!”伴随着一声吆喝,高架板下和泥的“小工”立刻行动起来。一个铺开用粗绳作“系子”,用鱼鳞袋子作“兜”的简易水泥兜子;另一个则用铁锨铲和好的泥,一铲一送,平铺的兜子立起了小山般的“水泥灰”。随即,铺兜子的小工提兜系,向传送的绳钩上一挂,架板上的“小工”就势一拉一提,水泥灰稳稳地攀上了高架板上,然后顺势一接一传,一袋子水泥灰就倒进了“大工”的灰盆或是屋面、墙面上。
这是老家“帮工”筑房的一个普通场景,简单、有序、快捷,折射出村人真诚热情、有活互帮的精神风貌。
在农村老家,不管谁家盖屋、修房,只要得到消息,街坊邻里就会自发前往帮工。这样的帮工不计工钱、不讲得失,相互搭把手、出点力、献份心。说起帮工,还有大工与小工之别。拿瓦刀、会垒墙、能挂瓦的技术工被称为“大工”,也称泥瓦匠;和泥、运料,为大工们服务的则是“小工”。大工懂技术、会设计,自然关系着工程的质量与进度;小工虽是“打下手”,但备料、运料一样很重要。一个大工往往跟着一两个小工,相互搭配,协调有致,既有质量也有效率。
对于盖屋修房这样的“大工程”,每家每户很讲究,也很在乎。特别是坐北向南的主屋,修建要选在古历上的大利南北之年。农历丁酉年,正逢大利南北,开春修房的乡里乡亲自然增多。父母住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檩挫、箔烂,暑夏漏雨。父亲老早就盘算:“大修还是小修?大修花销大,小修又担心不彻底。”如此的“大工程”,对年逾七旬的父亲来说,确是一桩操心的“大事情”,既要备料、拾掇,还要请人、招待,用他的话说“挺怵头”。对于动工时间,他原本预定出了正月,可看着邻居接二连三地动工,父亲心急了,托人选好动工的日子。谁承想,选出的日子赶上了下大雪、局部暴雪的天气预报。开工前一天,父亲打电话告诉我,架子扎好了,可又为下雪上冻的天气预报捏着把汗。
开工那天,我特意请假回家帮忙。一大早从城里乘公交赶回家,整个老家老屋被迷漫的灰尘笼罩。掀瓦揭瓦、刨泥拆箔,拆除被烟熏的檩条,前来帮工的20余个亲戚邻里一大早用了一个多小时完成了修房倒垄的第一道工序。他们头戴着帽子,嘴上裹着围巾、戴着口罩,浑身上下沾满了灰尘,就如土人一般。我看着他们这样不怕脏、不怕累的“帮工”,心里立时有种莫名的感动。我即刻换上带来的旧衣服,加入了拆房大扫除的后续“战场”,一会用锨铲旧箔、土块,一会用笤帚清扫,不过半小时,我也成了土人,大伙笑着问:“这活还干得了吗?今天你可沾土气了!”
前来帮工的亲戚邻里,都看过今天的天气预报,大家边干边谋划,共有的目标就是赶在下雪前完工。他们不时与木讷、心急的父亲调侃:“你有福啊,天气预报说晚间才有大雪,老天非等着咱把这活干完才下哩!”“俺也是这么盼的。”时间不等人,不管是大工还是小工,也不管是亲戚还是街坊,都把帮工当成了自家的事,遇到问题出主意、想办法,遇到人手不足,就自主调换,一点也不怠工误活。父亲起先不打算更换檩条,想凑合着用,街坊邻里就劝他,修一回房子不容易,不如多花点钱把高低不平的木檩换成水泥檩,平整耐久还不漏雨。好心人的好主见,父亲自然采纳。为及早完工,大家从早饭、午饭里挤时间,吃完饭就干活,谁也舍不得休息。大工們先样檩(校对高低、统一标准),再铺上挂瓦板,随后抹上水泥灰,从房顶向下一层层地挂瓦。屋面前后、兵分两路,你追我赶,既讲质量,又有效率。小工们或是在高架板上运送泥灰、安装檩条,或是给大工们当助手传递工具,帮着把挂好的瓦压实、找齐,或是运沙、提水、和泥、运料,哪里有需要就在哪里干。早饭后帮忙的人已由20余个增至40人,人再多也能找到活儿。下午2点左右,天虽然阴沉着脸,但还没有下雪的意思。看看屋面挂瓦已完成三分之一,我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考虑到将要下大雪,大伙都劝我早些回城……我打心里感激,想说些客套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果真像预报的那样,晚上大雪飘然而至。当晚八点多,父亲打来电话告诉我:“活干完了,吃完晚饭刚送走人就飘起了大雪,真不孬啊!”手机里传来了父亲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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