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曹艳春散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那年正月初八,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城市、村庄和田畴。万物都在白雪的覆盖下显得圣洁而庄重。我在漫天飞雪中收到了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包裹中是自制的几样食品和一套毛衣,毛衣是我喜欢的米色。意外的是,还夹着一封手写的书信。

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落雪洒脱的字迹映入眼帘:“艳春你好!农历大年三十是你生日,我没能去看你。老父住院腊月廿九才出院,女儿也是腊月廿九单位才放假,我既要照顾老父,又要帮着女儿带宝宝。年三十赶到街上买了两套一样的毛衣,一套送给你,一套自己穿。为的是我穿起来的时候想到你,你穿着的时候也能想到我。欲寄与你,无奈快递已停,所以待你收到时已是来年。

我们敬重的好友仓大哥已回家,情绪还有些不稳定,你要有时间,就跟他多联系。每个人的一生,都可能遭遇一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我们能做的也仅是一些精神上的安慰和鼓励,最重要的还是要靠他自己。就像当初我流浪在盐城,那些寂寞伤心的夜晚,我都要在和你通过电话后才能入睡。我无法忘记那些温暖的时刻。作为朋友,也许无法陪伴一生,但至少可以陪着走一段,搀扶着,支撑着!

知道你忙,所以很少主动联系你。不是忘记,而是习惯了等待,在惦念和关注中等待你有信息捎来。你一切安好,这就够了……”

读罢来信,不禁潸然泪下。和落雪相识相知的一幕幕不断浮现在眼前。我们最初结缘于文字,经常在报刊上读到她至情至性的文字,便记住了她的名字,而她加入我创办的醉里挑灯文学网站,拉开了我们友谊的帷幕。

由于心气相通,我们很快便成了知己。此后每次去盐城,她租住的房屋便成了我的落脚点。有她在的地方,就有家的温暖。

只要我去了,她每次必亲自下厨给我做好吃的。还经常邀来许多作家、好友一起聚会。每当一帮人坐在一起高谈阔论的时候,她总是话说得最少、事做得最多的那个。

自从她离开盐城,我便怕去盐城,每次去就想到她,总觉得心无所依。

曾经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我们彻夜长谈。只有那静静流泻在窗前的月光,不吝抚慰我们善感的灵魂。

落雪命运多舛,飘萍般的半生,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

青春年少时,她是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端庄俏丽的面庞,浓眉下是一双乌溜溜透着灵气的含笑的大眼睛,一对乌黑的麻花辫子落在腰际。翻看她年轻时的相片,异乎寻常地符合我对美人的所有奢求。

敌不过青梅竹马的同学追求,她结婚生女。然青年夫妻最多猜疑。她相貌出众、温柔善良,对于男人就是一个天然磁场。她无法容忍丈夫的疑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着丈夫的面,毅然挥刀斩落一截手指以表清白。

她的举动令我想起我的大伯。少时上学,因右手是六指而遭众人耻笑,他便回家挥刀斩下带来耻辱的那个指头。每听父亲讲述此事,我便对大伯肃然起敬。落雪和我大伯挥刀断指虽缘由不同,但目的都是雪耻,那股心劲是一样的。

面对丈夫因爱生疑,面对婆婆因抱不上孙子摔罐摔碗,尚处青春热血的她,一气之下,手牵幼女踏入深不见底的红尘。

为了养活女儿,柔弱的她不管多脏多苦的活都干。小丫头痴痴望着人家小孩吃冰棍的眼神,令她刻骨铭心。

数年后的再婚,善良的丈夫让她以为终于找到了此生避风的港湾,谁知细碎的幸福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丈夫便因意外事故死亡,留给她的是前妻留下的儿子、浴室不善经营高筑的债台。

面对纷至沓来的债主,她平静地承诺:只要有我在,不会少你们一分钱。

她在盐城谋生之际,每换手机号码或租房换址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告知那些债主,以防那些人找不到她着急。若干年后,她没有食言,她为亡夫还清了所有债务。还清债务的那一天,她哭了。那一刻,窗外的雪花漫天飞舞。

然而,生活的酸甜苦辣并没有令落雪丧失爱的能力。她依然坚持用孩童般纯真的眼神注视这个世界。

她爱生活,做菜是她的最爱,她是一位地道的美食家。那些俗红俗绿,在她的手里,一会工夫便变幻成令人垂涎的美食。

她爱读书,爱写作。她的每一篇文字都是在长夜泣泪中诞生,让人读后为之动容,久久不能释怀。

她爱孩子,和她相依为命的女儿开朗、乐观、知性、温柔、勤快、善良,毫无饱受艰辛、抑郁寡欢的迹象。

在我刚买店面房、经济紧张的那两年,她数次见到我,都是不由分说地把一沓钞票塞到我的包里:这些钱我不急着用,你做生意要周转,拿去用吧,什么时候宽裕了什么时候还。

每当此时,一贯伶牙俐齿的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落雪知道我爱吃小蟹和泥螺,总是在她居住的那个沿海小城,选上最新鲜的小蟹和大个的泥螺,回家一只只洗刷干净,买上上好的酱油,切上姜丝,倒上白酒,炝好寄给我。

我每次收到她寄来的小蟹和泥螺,总是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品尝,却又每每不由自主地掉泪,眼前浮现出她央求快递员的情景: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帮我寄了吧,我妹爱吃这个;我包裹得严实呢,卤水绝对不会流出来,绝对不会的。快递员说,坏了我们可不赔。她赶紧陪着笑脸说,不要赔,不要赔。

泪水在我脸上肆无忌惮地流淌,伴着小蟹和泥螺的脆和鲜,直淌到心里。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回首半生所遇之人,当初爱得死去活来的,如今再遇,不过路人。说什么情深意重,都抵不过岁月的漠漠风尘。

倒是女子间的惺惺相惜,历经时间的洗礼而愈发清晰愈显珍贵。友情,因懂得珍惜的那两个人而放射出璀璨异样的光芒,照彻并温暖彼此的人生。

当我提笔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又逢窗外雪花翩跹,满目素白。我给自己沏了一壶茶,也给落雪沏了一壶。我坐在窗前,而对落雪所在的城市,一遍遍重读她发来的信息:

“我们都要保重身体,都要好好活着。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平时也不经常联系,但在我心中早就当你是我的亲人,是我的亲妹妹。你在我的生命中是一个重要的人,我们一起走过十来年了,以后也要一直一起走下去,直到老了、头发白了、牙没了、眼花了……”

雪落无声,红尘有梦。

落雪,因为有你,在这个严寒的冬天,我深切感受到了红尘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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