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辩才卷十九》译文与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辩才卷十九

辩才卷十九

【原文】

侨童有辞,郑国赖焉;聊城一矢,名高鲁连;排难解纷,辩哉仙仙;百尔君子,毋易繇言。集《辩才》。

【译文】

子产善于辞令,郑国依靠他得以免祸。鲁仲连以一封绑在箭上的信,说服燕军退兵夺回聊城,成为战国时期有名的高士。排除困难,解决纠纷,都在智者的辩才之中了。众多的君子,不可看轻民间言论的作用。因此集《辩才》卷。

子贡纵横诸侯

【原文】

吴征会于诸侯,卫侯后至,吴人藩卫侯之舍。子贡说太宰嚭曰:“卫君之来,必谋于其众,其众或欲或否,是以缓来。其欲来者,子之党也;其不欲来者,子之仇也。若执卫侯,是堕党而崇仇也。”嚭说,乃舍卫君。

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孔子许之。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边批:正是辩端。〕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而交日疏于王。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隙,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之立于齐,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虽然,吾兵业已加鲁矣,去而之吴,大臣疑我,奈何?”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说曰:“臣闻之:‘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而移。’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窃为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扶泗上诸侯,诛暴齐而服强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善。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强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夫伐小越而畏强齐,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大说,乃使子贡之越。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舍,而问曰:“此蛮夷之国,大夫何以惠然辱而临之?”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意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勾践顿首再拜,曰:“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于会稽,痛入于骨髓,日夜焦唇干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孤之愿也。”遂问子贡,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敝于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今王诚发士卒佐之,以徼其志,重宝以说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面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越王大说,许诺,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于吴,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后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于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勾践使者臣种,敢修下吏问于左右,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强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领、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乃谢越王。于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夫吴与齐将战。彼战而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晋君大恐,曰:“为之奈何?”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晋君许诺。子贡去而之鲁,吴王果与齐人战于艾陵,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吴、晋争强,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于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破吴三年,东向而霸。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旨晋而霸越,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

【译文】

吴王发帖邀约诸侯,卫侯到得最晚,太宰伯嚭就派吴兵包围了卫侯所住的行馆。子贡对伯嚭说:“卫侯赴约前,一定和众臣商议过,众臣中一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所以卫侯才到得晚。赞成卫侯前来的大臣是您的朋友,持反对意见的就是您的敌人。如果您抓了卫侯,这是背弃朋友而帮助仇敌的做法。”伯嚭听了子贡这番话,就放弃了抓卫侯的打算。

田常准备在齐国作乱,但因害怕高固、国佐、鲍叔牙、晏婴等齐国的大臣,所以转移兵力准备攻打鲁国。孔子听说后,对门下弟子说:“鲁国是祖宗坟墓所在的地方,你们这些人怎么不出来想办法呢?”子路请求出使齐国,孔子制止了他。子张、子石也请求入齐,孔子也不答应。子贡请求行动,孔子就答应了。于是子贡就来到齐国,对田常说:“您出兵攻打鲁国是一个严重的错误。鲁国是个难以进攻的国家,它的城墙既薄又矮,护城河既窄又浅,君王愚昧而不知仁义,大臣只是凑数而毫无用处,军民都厌恶战争,因此不能和它打仗。您不如攻打吴国,吴国城墙既高又厚,护城河既宽又深,兵器尖锐又是新造的,士兵经过挑选又吃得饱饱的,贵重武器和精锐军队都在那里,又有贤明的大夫守卫,这种国家容易进攻。”田常一听,气愤得变了脸色说:“您说的困难,是一般人说的容易;您说的容易,却是一般人说的困难。拿这样的话来教导我,这是为什么呢?”子贡说:“我听说,忧患在国内的进攻强国,忧患在国外的进攻弱国。如今您攻下鲁国以扩大齐国的疆土,打了胜仗使国君骄傲,攻破别国使大臣们尊贵,而您的功劳却不在里面,您和国君的交往会一天天疏远。这样您对上使国君内心骄傲,对下使群臣恣肆,要想成大事,可就难了。君王一骄傲就会无所顾忌,群臣一放纵就会争权夺利,这样您对上与国君有嫌隙,对下与群臣有矛盾,您有想在齐国站稳脚跟就危险了。所以我说不如出兵攻打吴国。进攻吴国无法取胜,百姓在外战死,大臣在国内势力架空,这样您上边没有强横的大臣为敌,下边没有百姓责难,只有您可以孤立国君,控制齐国了。”田常说:“很对。虽然如此,但我的军队已经开到鲁国边境,要离开鲁国而去吴国,大臣们对我起疑心,该怎么办呢?”子贡说:“您先让军队按兵不动,我请求前往吴国,说服吴王救鲁国而进攻齐国,您乘机派兵迎战。”田常答应了。派子贡南去见吴王。子贡对吴王夫差说:“臣听说,真正的王者不会灭绝别人的世族,真正的霸主没有可畏惧的敌人。千钧虽重,但是加一铢就可动摇。如今拥有万辆兵车的齐国要侵占千辆兵车的鲁国,与吴国争强,我私下为大王感到危险。况且救援鲁国,可以显扬名声;进攻齐国,对吴国极为又利。借此机会镇抚泗水一带的诸侯,诛灭残暴的齐国,征服强大的晋国,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好处了。名义上保全将要灭亡的鲁国,实际上是削弱了强大的齐国,聪明人对此不会有什么疑虑。”吴王说:“好。虽然如此,但我曾经与越国打仗,使越王退守会稽。越王正苦其心志,训练军士,对我有报复之心,您等我攻下越国之后再按您说的去做。”子贡说:“越国的实力不如鲁国,越国的强大不如齐国,大王如放下齐国而攻打越国,齐国就要踏平鲁国了。况且大王正好可以用保存将要灭亡的国家来树立名声,那么进攻弱小的越国而畏惧强大的齐国,这不是勇敢的表现。真正的勇者不怕困难,真正的仁者不在人穷困时而毁约,真正的智者不会错失良机。今天保存越国,是对诸侯显示大王的仁德,救助鲁国攻打晋国,其他诸侯也必然会相继归顺吴国,那么大王就可以成就霸业了。如果大王对越国实在放心不下,我请求东去见越王,让他出兵随大王出征,这样做实际上是使越国兵力空虚,而名义上却是跟随诸侯出征。”吴王非常高兴,就派子贡前往越国。越王清扫道路,在郊外迎接子贡,并亲自驾车到旅舍,问子贡:“这里是偏僻荒远的国家,大夫您怎么肯屈尊光临这里呀?”子贡说:“现在我劝说吴王救鲁伐齐,吴王虽有心这样做却又担心越国,说:‘等我打败越国再说。’这样一来,攻破越国就是必然的了。再说,没有报复别人之心,而让人怀疑,是愚笨的;有报复别人的心,而被人知道,是不安全的;事情还没做,就走漏了消息,是危险的。这三点都是成就大事的兵家大忌。”勾践又一再叩头说:“我曾经不自量力,和吴国开战,以致被困于会稽。当年战败的惨状痛入骨髓,我日夜操劳,只想与吴王同归于尽,这就是我的心愿。”他向子贡问计,子贡说:“吴王为人残暴,群臣不堪忍受;国家因连年争战,士兵们无法忍耐,百姓怨恨吴王;大臣内部发生变乱,伍子胥固诤谏被杀,太宰伯嚭专断朝政,迎合吴王的过失,以图保住自己的私利。这一切都是快要灭亡的国家的表现。如今只要大王肯发兵帮助他来实现心志,献上贵重宝物让他高兴,用谦卑的言辞对他表示尊敬,他必然会去攻打齐国。如果他伐齐失败,这自然是大王的福气。如果他战胜了齐国,必然会率军进逼晋国。我请求北上去见晋王,劝说他一起攻打吴国,吴国必然被削弱。吴国的精锐部队都开进齐国,重兵被困在晋国,这时大王乘机攻打吴国,这样一定会灭掉吴国。”越王听后大喜,答应了子贡,赠给子贡黄金百镒,宝剑一把,良矛两支,子贡不接受,即刻动身。子贡离开越国后,又回到吴国,向吴王报告说:“臣把大王的话转告勾践,勾践惶恐万分,说:‘我十分不幸,年少时失去了父母,不自量力,又得罪了吴国,以致军队被打败,自己受辱,栖身于会稽,国家更险些灭亡。全靠吴王的恩赐,才能保有祖先的宗庙和国家,对于吴王的恩德,至死不敢遗忘,怎么还有什么报复之心呢?”五天后,越王派大夫文种来到吴国,文种叩头对吴王说:“东海贱臣勾践的使者文种,特地前来拜见大王,并问候各位大臣。如今我们听说大王将伸张正义,讨伐强国解救弱国,围困残暴的齐国,以安抚周天子的宗室。我们请求将国内士兵三千人全部征发,恳请准许贱臣勾践亲自披甲带剑,率军随大王出征,为大王先锋,率先杀敌。因此特派下臣文种奉上先人所收藏的盔甲二十副,还有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为大王壮军威。”吴王听了非常高兴,告诉子贡说:“越王想亲自跟从我去攻打齐国,可以吗?”子贡说:“不行。让别人的国家空虚,让别人的军队全部出动,还让别人的国君随你作战,这是不义。您可以接受他的礼物,答应他的军队出征,但要辞谢他的国君跟随。”吴王答应了,谢绝了越王的要求。于是吴王终于出动九郡的兵力去攻打齐国。子贡离开吴国回到晋国,对晋国国君说:“我听说,不预先考虑事情的后果,就无法应付突发事变;不预先分析军事形势,就不可能战胜敌人。如今吴国与齐国将要开战,如果齐国获胜,越国必然随之进攻吴国;如果吴国获胜,一定会趁势加兵晋国。”晋君大惊,问子贡:“那怎么办才好?”子贡说:“您应该立刻召集军队,以逸待劳来应付强敌。”晋君听取了子贡的计策。子贡离开晋国回到鲁国。吴王果然与齐兵战于艾陵,大破齐军,俘获了七名齐将而不回国,果真率军逼近晋国,与晋军相遇于黄池。吴晋两军争强,晋军勇猛攻击,大败吴军。越王听说后,立即出兵偷袭吴国,在离吴都七里的地方扎营。吴王听说勾践发兵攻吴,离开晋国回军,与越王在五湖交战。三次作战吴军都失败,吴国城门失守,越王包围了王宫,杀了夫差及伯嚭。攻破吴国三年后,越王在东方称霸。因为子贡这一次出使保全了鲁国,搞乱了齐国,灭掉了吴国,使晋国强盛,越国称霸。十年之间五国的情势都起了剧烈的变动。

【梦龙评】

直是纵横之祖,全不似圣贤门风。

【解评】

这是一篇精彩的外交辞令。子贡充分抓住了齐、吴、越、晋等国的心理,他唯一的目的是使鲁国免于战祸。当时齐国大臣田常想推翻君主以自立,但又忌惮国中大臣不服,于是想出伐鲁以增大自己声威的方法。子贡以鲁国太弱不足服众说之,建议田常讨伐更强大的吴国,但田常已经发兵,不好掉头。于是子贡又去游说吴国。当时吴国实力强大,有争霸的想法,但由于后方不稳,生怕越国乘机偷袭。于是子贡建议吴国救援鲁国以获得争霸的机会,并保证说服越国服从吴王。越国自从被吴国灭国后,一直休养生息准备复仇,但自己的力量又不足以灭掉吴国。子贡就劝说越王勾践先假装服从吴王,乘吴国攻齐之际,从背后偷袭。此外,子贡又提醒晋国,提防吴国的进攻,事态向子贡所设计的方向发展。结果吴国打败齐国,进攻晋国,被晋国打败,越国从后面偷袭并灭掉吴国,鲁国得以保存。这篇文章读起来酣畅淋漓,生动形象。

陈轸辩忠

【原文】

陈轸去楚之秦,张仪谓秦王曰:“陈轸为王臣,常以国情输楚,仪不能与从事,愿王逐之,即复之楚,愿王杀之!”王曰:“轸安敢之楚也?”王召陈轸告之曰:“吾能听子,子欲何之,请为子约车。”对曰:“臣愿之楚。”王曰:“仪以子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轸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顺王与仪之策,而明臣之楚与否也。楚人有两妻者,人誂其长者,长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许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谓誂者曰:‘汝取长者乎,少者乎?’‘取长者。’客曰:‘长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为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詈人也。’今楚王,明主也;而昭阳,贤相也。轸为人臣,而常以国情输楚,楚王必不留臣,昭阳将不与臣从事矣,以此明臣之楚与不。”轸出,张仪入,问王曰:“陈轸果安之?”王曰:“夫轸,天下之辩士也,熟视寡人曰:‘轸必之楚。’寡人遂无奈何也。寡人因问曰:‘子必之楚也,则仪之言果信也。’轸曰:‘非独仪之言,行道之人皆知之。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为臣;孝己爱其亲,天下皆欲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里者,善妇也。臣不忠于王,楚何以轸为忠?忠且见弃,轸不之楚而何之乎?’”王以为然,遂善待之。

【译文】

陈轸离开楚国前往秦国,张仪对秦惠王说:“陈轸身为臣子,经常把秦国的国情透露给楚国,臣不愿和他同朝共事,希望大王把他赶走,如果他又要回楚国,希望大王将他杀掉!”秦惠王说:“陈轸怎么敢回到楚国去呢?”秦惠王召见陈轸,告诉他说:“我愿意听从你的意见,你想到哪里去?我愿意为你准备车马。”陈轸回答说:“我愿意回到楚国去。”秦惠王说:“张仪认为你一定会去楚国,我也知道你要去楚国。你如果不去楚国,又去哪里安身呢?”陈轸说:“我从这里出去,一定会再回到楚国去,好顺从大王和张仪的计策,以表明我是否和楚国有私下的交道;有个楚国人娶了两个妻子,有人去挑逗年长的妻子,她就痛骂了那个人;那人又去挑逗年轻的妻子,她答应了他的要求。没多久,她们的丈夫死了。有个客人对那个挑逗妇人的人说:‘你愿娶她们中那个年长的,还是年轻的?’那人回答说:‘娶年纪大的。’客人问:‘年纪大的那个骂过你,而年轻的那个顺从过你,你为什么反倒要娶那个年纪大的呢?’那人回答说:“当她是别人的妻子时,我希望它能顺从我,如今要是成了我的妻子,我就希望她能为我去骂别人了。现今的楚王是位英明的君王,而昭阳是位贤德的相国,我作为秦国的臣子,如果经常把秦国的机密透露给楚国,那么楚王必定不会收留我,昭阳也不会与我共事。凭着这些,就可以证明我是否和楚国有所私通了。”陈轸离宫后,张仪就进宫见秦惠王说:“陈轸到底要去哪里呢?”秦惠王回答说:“陈轸实在是天下能言善辩之士,他集中目光注视着我说:‘我一定要去楚国。’我对他也无可奈何,就问他:‘你一定要去楚国,那么张仪的话果然是真的了?’陈轸说:‘不只是张仪这样说。连路上的行人也都知道这一点。从前伍子胥忠于他的国君,天下的诸侯都希望他做臣下;孝己爱戴他的双亲,天下的父母都希望他做儿子。所以,被卖的仆人婢妾不出里巷就被买走的,是好的仆人婢妾;被休了的妻子能改嫁到原乡里的,是好妇人。如果我不忠于大王,那楚王又怎么会把我当成忠臣呢?忠心耿耿,尚且遭到抛弃,我不到楚国,又能到哪里去呢?’”秦惠王认为陈轸说得在理,于是就善待他了。

【解评】

要想让语言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必须要学会逆向思维,这样才能成为一个辩才。敢于“反其道而思之”,让思维向对立面的方向发展,从问题的相反面深入地进行探索,树立新思想,创立新形象。

触龙说赵太后

【原文】

秦攻赵,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可,齐师不出。大臣强谏,太后怒甚,曰:“有复言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请见,曰:“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愿及臣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如长安君之甚。”左师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哭,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为之计长久,愿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之位,封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赵,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师乃出,秦师退。

【译文】

秦国攻打赵国时,赵王刚刚即位,太后掌理朝政,赵国向齐国求援。齐王说:“一定要用长安君作人质。”太后不答应,齐国就没有出兵。大臣们都极力劝谏,太后非常愤怒地说:“如果再有人劝说,我一定往他脸上吐口水。”这时左师触龙请见赵太后说:“老臣的儿子舒祺是最小的一个,没有出息。但臣年纪大了,很疼爱他,希望能让他当一名卫士,来保卫王宫。在臣还没有死之前,我先把他托付给太后。”赵太后说:“丈夫也会疼爱小儿子吗?”左师说:“比做母亲的还要疼爱。”赵太后笑着说:“妇人疼爱小儿子是谁也超不过的。”左师说:“臣以为太后疼爱燕后远超过长安君。”赵太后说:“你错了,我疼爱燕后远不如爱长安君。”左师说:“父母既然疼爱子女,就要替他们的长远着想。太后送燕后出嫁燕国时,抱着她的腿痛哭不已,想到此去遥远,所以才悲伤。她出嫁以后,并不是不想她,祭祀时,您总是为她祈祷说:‘千万不要返回赵国。’这难道不是为她作长远的打算,希望她的子孙能相继为王吗?”赵太后说:“是的。”左师说:“现在追溯三代以前,赵国的子孙被封侯的,还有继续担任王侯的吗?”赵太后说:“没有了。”左师说:“这就是近者祸及身,远者祸及子孙的缘故。难道国君的子孙就一定不好吗?只因为他们爵位高而无功绩,俸禄厚而没有劳绩,又拥有很多权力的缘故。现在太后让长安君有尊贵的地位,封给他肥沃的土地,赐给他很多权力,假如不趁现在让他为国立功,一旦太后崩逝,长安君如何在赵国立足呢?”太后说:“你说得对。那就听凭你派遣吧。”于是赵国替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兵车,随长安君到齐国作人质。齐国就发兵救赵,秦军也就退兵了。

【解评】

这个故事讲赵国太后因疼爱自己的儿子长安君,不愿让其到齐国为人质。虽然赵国面临强敌压境,随时都有战败的危险,但触龙没有大谈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这样的官话,而是从作为一个父亲的立场出发,以真情打动太后,最终使太后心甘情愿地派长安君出质齐国。

庸芮说秦太后殉葬

【原文】

秦宣太后爱魏丑夫。太后病将死,出令曰:“为我葬,必以魏子为殉。”魏子患之,庸芮为魏子说太后曰:“以死者为有知乎?”太后曰:“无知也。”曰:“若太后之神灵,明知死者之无知矣,何为空以生所爱葬于无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积怒之日久矣,太后救过不赡,何暇私魏丑夫乎?”太后曰:“善。”乃止。

【译文】

秦宣太后特别宠爱魏丑夫。太后重病将死,下令说:“为我办后事时,必须让魏丑夫为我殉葬。”魏丑夫听后很害怕。庸芮为魏丑夫劝说太后说:“太后认为人死了还能有知觉吗?”太后说:“没有知觉。”庸芮说:“像太后这样圣明的人,明知人死后没有知觉,那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前所宠爱的人殉葬在已经毫无知觉的死人旁边呢?假如人死后有知觉,那先王郁积的愤怒已经很久了,太后连补救过失恐怕都来不及,哪还有空闲去宠爱魏丑夫呢?”太后说:“你说得很对。”于是打消了要魏丑夫殉葬的念头。

【解评】

统治阶级为了满足自己无穷无尽的欲望,何等拙劣可笑,何等利令智昏!

陆贾等辅危之智

【原文】

平原君朱建,为人刚正而有口。辟阳侯得幸吕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见。及建母死,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贷,陆贾素善建,乃令建发丧,而身见辟阳侯,贺之曰:“平原君母死。”〔边批:奇语。〕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贾曰:“前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夫相知者,当相恤其灾危,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辟阳侯乃奉百金裞,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赙凡五百金。久之,人或毁辟阳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吕太后惭,不可言,大臣多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辟阳侯困急,使人欲见建,建辞曰:“狱急,不敢见。”建乃求见孝惠幸臣闳孺,说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今辟阳侯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今日辟阳侯诛,旦日太后含怒,亦诛君,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于帝?帝听,出辟阳侯,太后大欢,两主俱幸,君之富贵益倍矣。”于是闳孺大恐,从其计,言帝,帝果出辟阳侯。辟阳侯始以建为背己,大怒,及其出之,乃大惊。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于诸吕至深,而卒免于诛,皆陆生、平原君之计画也。

【译文】

汉朝人平原君朱建,为人刚正而且能言善辩。深受吕太后宠爱的辟阳侯想结交平原君,平原君却不肯与他见面。后来平原君的母亲去世,因家中贫困无钱发丧,正准备借钱。陆贾一向与平原君要好,就要平原君先料理丧事,而他自己去见辟阳侯,祝贺他说:“平原君的母亲死了!”辟阳侯说:“平原君的母亲死了,为什么要祝贺我呢?”陆贾说:“从前你想结交平原君,平原君出于道义不与你相见,就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真正的朋友,应当在对方危难之时给予帮助。现在他的母亲死了,你如果能送去钱财为他母亲发丧,那么他日后一定会为你效命的。”于是辟阳侯赠送一百金给平原君。王侯贵人们因为辟阳侯的缘故,也前往馈赠,总共有五百金之多。过了很久,有人密告辟阳侯与吕太后私通,汉孝惠帝大怒,罢了他的官,还想下令杀他。吕太后内心羞愧,自己不好意思出面为辟阳侯求情,而朝中大臣大多受过辟阳侯的伤害,恨不得他立即被处死。辟阳侯眼看危在旦夕,急忙派人向平原君求救。平原君推辞说:“他犯的是死罪,我不敢与他见面。”然而平原君却立即去求见惠帝的宠臣闳孺,游说他说:“你受惠帝宠爱的原因,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现在辟阳侯被罢官,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皇上是因为听了你的谗言,想杀他。今日辟阳侯若被杀,日后太后一定怨你在心,也会找机会杀你。你何不脱去上衣裸露肢体,在皇上面前为辟阳侯求情呢?皇上要是能听你的话释放辟阳侯,太后一定非常高兴,日后你岂不是得皇上、太后两个人的宠爱,你所享的荣华富贵,更要胜过今日不知多少倍呀!闳孺害怕为此得罪太后,于是就依平原君所说游说惠帝,惠帝果然释放辟阳侯。当初辟阳侯想见平原君被拒绝时,以为平原君忘恩负义背弃自己,非常生气。等到出狱后,知道事情的经过,对平原君的计谋大为惊叹。吕太后驾崩后,大臣们诛杀吕姓的党羽,辟阳侯虽和吕姓诸侯往来密切,而最终能免于被诛杀,都是因为陆贾、平原君为他出谋划策的结果。

【梦龙评】

不但陆贾,朱建智,辟阳侯亦智。

【原文】

梁孝王既刺杀袁盎,事觉,惧诛,乃赍邹阳千金,令遍求方略以解。阳素知齐人王先生,年八十余,多奇计,即往求之。王先生曰:“难哉,人主有私怨深怒,欲施必行之诛,诚难解也,子今且安之?”阳曰:“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辩智,韩、魏时有奇节,吾将历问之。”王先生曰:“子行矣,还,过我而西。”阳行月余,莫能为谋者,乃还过王先生,曰:“臣将西矣,奈何?”先生曰:“子必往见王长君。”邹阳悟,辄辞去,不过梁,径至长安,见王长君。长君者,王美人兄也。阳乘间说曰:“臣愿窃有谒也。臣闻长君弟得幸后宫,天下无有,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今陛下穷竟袁盎事,即梁王恐诛,太后怫郁,无所发怒,必切齿侧目于贵臣,而长君危矣!”长君瞿然曰:“奈何?”阳曰:“第能为上言,得无竟梁事,则太后必德长君,金城之固也。”长君如其计,梁事遂寝。

【译文】

汉朝时,梁孝王派人刺杀了袁盎,事情被人举发,他害怕因罪被杀,就请邹阳带着白银千两,寻访天下的谋士商讨对策。邹阳早就听说齐人王先生,虽已八十多岁,但足智多谋,就前去拜访他。王先生说:“难啊!君臣间有私怨,臣下多半会遭到诛杀的命运,实在很难化解,你打算到哪里去呢?”邹阳说:“邹、鲁不乏经学之士,齐、楚以辩士多而闻名,韩、魏也常有出奇谋的人,我将一一拜访他们。”王先生说:“那你就去吧,回来时先到我这儿一趟再往西去。”邹阳寻访了一个多月,但是没有找到能为他出谋划策的人。于是返回时又去见王先生,说:“我将西行回国了,你还有什么对我说的吗?”王先生说:“你一定要去见见王长君。”邹阳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立刻告辞,不回梁国,直接到长安去见王长君。长君是王美人的哥哥。邹阳对王长君说:“我很早就想来拜访你,听说你妹妹甚得皇上的宠幸,天下没有第二个人可比,而你做事大多不循规蹈矩。如今皇上追究梁孝王杀袁盎的事,梁孝王怕获死罪,太后心中郁闷不乐,又无法发怒,必然会对贵臣切齿痛恨,先生的处境就危险了。”王长君十分恐惧地说:“我该怎么做呢?”邹阳说:“假如你妹妹能说服皇上,不要再追究梁孝王杀袁盎的事,那么太后一定会非常感激你,你在朝中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王长君按照邹阳的建议去办,梁孝王的事就平息了。

【梦龙评】

朱建一篇程文抄得恰好,不唯王先生智,邹阳亦智。

【解评】

陆贾等人真是辩才,总是将与别人无关的事说成与他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使得他不出手相救都不行。

杨善智救英宗

【原文】

土木之变,上皇在虏岁余,虏屡责奉迎,未知诚伪,欲遣使探问,而难其人。左都御史杨善慨然请往。〔边批:尊官难得如此,其胸中已有主张矣。〕虏将也先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来迎,且探其意。相见,云:“我亦中国人,被虏于此。”因问:“向日土木之围,南兵何故不战而溃?”善曰:“太平日久,将卒相安,况此行只是扈从随驾,初无号令对敌,被尔家陡然冲突,如何不走?虽然,尔家幸而得胜,未见为福。今皇帝即位,聪明英武,纳谏如流,有人献策云:‘虏人敢入中国者,只凭好马扒山过岭,越关而来。若今一带守边者,俱做铁顶橛子,上留一空,安尖头锥子,但系人马所过山岭,遍下锥橛,来者无不中伤。’即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今大铜铳,止用一个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装鸡子大石头一斗打去,迸开数丈阔,人马触之即死。’亦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广西、四川等处射虎弩弓,毒药最快,若傅箭头,一着皮肉,人马立毙。’又从其计,已取药来。天下选三十万有力能射者演习,曾将罪人试验。又一人献策云:‘如今放火枪者,虽有三四层,他见放了又装药,便放马来冲踩,若做大样两头铳,装铁弹子数个,擦上毒药,排于四层,候马来齐发,俱打穿肚。’曾试验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献计者皆升官加赏,天下有智谋者闻之,莫不皆来,所操练军马又精锐,可惜无用矣!”〔边批:收得妙。〕虏人曰:“如何无用?”善曰:“若两家讲和了,何用?”虏人闻言,潜往报知。次日,善至营,见也先,问:“汝是何官?”曰:“都御史。”曰:“两家和好许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减了我马价,与的段匹,一匹剪为两匹,将我使臣闭在馆中,不放出,这等计较如何?”善曰:“比先汝父差使臣进马,不过三十余人,所讨物件,十与二三,也无计较,一向和好。汝今差来使臣,多至三千余人,一见皇帝,每人便赏织金衣服一套,虽十数岁孩儿,也一般赏赐,殿上筵宴。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看!临回时,又加赏宴,差人送去,何曾拘留?或是带来的小厮,到中国为奸为盗,惧怕使臣知道,〔边批:都是揄扬其美。〕从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别处,中国留他何用?若减了马价一节,亦有故。先次官人家书一封,着使臣王喜送与中国某人。会喜不在,误着吴良收了,进与朝廷,后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结权臣,因说‘这番进马,不系正经头目,如何一般赏他。’以此减了马价,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说是吴良诡计减了,意欲官人杀害吴良,不想果中其计。”也先曰:“者!”胡语“者”,然词也。又说买锅一节:“此锅出在广东,到京师万余里,一锅卖绢二匹,使臣去买,只与一匹,以此争斗,卖锅者闭门不卖,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问使臣买马,价少便不肯卖,岂是官人分付他来?”也先笑曰:“者。”又说剪开段匹:“是回回人所为,〔边批:跟随使人者。〕他将一匹剪将两匹,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也先又曰:“者!者!都御史说的皆实,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说坏。”善因见其意已和,乃曰:“官人为北方大将帅,掌领军马,却听小人言语,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使来杀掳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杀,有想父母妻子脱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胆,高声叫苦,上天岂不闻知。”答曰:“我不曾着他杀,是下人自杀。”善曰:“今日两家和好如初,可早出号令,收回军马,免得上天发怒降灾。”也先笑曰:“者!者!”问:“皇帝回去,还做否。”善曰:“天位已定,谁再更换?”也先曰:“尧、舜当初如何来?”善曰:“尧让位于舜,今日兄让位于弟,正与一般。”有平章昂克问:“汝来取皇帝,将何财物来。”善曰:“若将财物来,后人说官人爱钱了,若空手迎去,见得官人有仁义,能顺天道,自古无此好男子。我监修史书,备细写上,着万代人称赞。”也先笑曰:“者!者!都御史写的好者!”次日,见上皇。又次日,也先遂设宴,与上皇送行。

【译文】

土木之变后,英宗被瓦剌人囚禁了一年多,瓦剌人屡次要求朝廷奉迎英宗,朝廷不知真假,想派使者去探听情况,却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左都御史杨善主动请求前往瓦剌。瓦剌部首领也先秘密派遣聪明机灵的田氏来迎接杨善,并且探听杨善的来意。二人见面后,田氏说:“我也是内地人,被瓦剌人俘虏后留在此地。”接着便问杨善:“当年土木之战,明军为什么会不交战就溃散了?”杨善说:“太平的日子过久了,将帅士兵都习惯了安逸的生活,何况当年只是英宗的护卫随从。起初没有接到迎敌的军令,就遭到你们的突然袭击,怎么能不溃散?虽然你们侥幸获胜,但未必是福气。如今新皇帝即位,聪明英武,广泛采纳各方忠言。有人献计说:‘瓦剌人胆敢侵犯朝廷,只是凭着好马翻山越岭,经过关口闯入境内。如果命令边境守卫士兵,都做铁顶橛子,上面留一个小孔,安上尖头锥子,凡是瓦剌人马要翻越的山岭,就遍地埋上锥橛,那么来犯者没有不受伤的。’皇帝立即采纳了他的计策。又有一人献计说:‘现在我军使用的大炮,每次只能发射一枚石弹,所以杀伤力小;如果装上一斗鸡蛋大的石头发射出去,石头四处飞迸可达几丈宽,人马一碰上就会丧命。’皇帝也采纳了他的计策。又有一人献计说:‘广西、四川一带射杀老虎都用毒药,如果涂在箭头上,一触到皮肉,人马立即毙命。’皇帝又采纳了这个计策。毒药已取来,还在天下选拔了三十万善于射箭的人,曾经用罪犯做过试验。还有人献计说:‘现在火枪手虽有三四排,但敌人每次都趁我军填装子弹时,骑马冲入我军阵地。如果做成大型的双筒火枪,装上数发铁弹子,涂上毒药,排成四层,等敌人骑马冲杀过来时一齐发射,一定会让敌人肠穿肚破。’经过试验,在三百步之外也能射中。凡是献计的人,都可升官加赏。天下有智谋的人听说后,没有不争相前来献计的。训练的军马又十分精锐,可惜现在全用不上。”田氏问:“怎么用不上呢?”杨善说:“如果双方讲和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些?”田氏听了这些话,偷偷地回去告诉了也先。第二天,杨善来到瓦剌部军营,拜见也先。也先问:“你是什么官职?”杨善说:“都御史。”也先说:“我们双方和好许多年,这次为什么要拘留我的使臣,削减我的马价,给我们的锦缎,一匹剪成两匹,把我的使臣扣押在行馆中,不让他们自由行动,这笔账该怎么算呢?”杨善说:“从前您父亲派遣使臣来进贡马匹,使臣不过十多人,你们所讨要的东西,十件给了两三件也不计较,双方一向和好。如今您派遣来的使臣多达三千多人,见了皇帝,每人就赏给一套织金衣服,即使十几岁的小孩,也是一样的赏赐。在殿上设宴席为了什么?只是让您的面子上好看。临走时,皇帝义赐宴席,还派人护送,哪里拘留过使臣?可能是随使臣同来的奴仆,在中原行奸偷盗,害怕使臣知道,从小路逃走,或者遇到虎狼,或者投奔了别处,朝中留这种人又有什么用?至于削减马价也是有原因的。先前您曾写了一封信,托使臣王喜送交您的中原朋友,正巧王喜外出,信件让吴良误收,呈给了朝廷。后来您的朋友怕朝廷生疑,就巴结权臣,说这次瓦剌前来献马的使臣不是您所派,马也不是好马,不能依照往常一样赏赐,所以赏赐就比以往少。后来您的朋友为使臣送行时,却诬赖说是吴良的计谋,想借您的手杀了吴良,没想到您果然中计杀了吴良。”也先说:“者。”胡语中“者”就是“对”。杨善又说:“再说到买锅的事,这种锅只有广东才出产,广东距京师有一万多里,所以一只锅定价两匹绢。使臣买锅,只肯出一匹绢,双方讨价还价争斗起来,卖锅的人索性关门不做生意,这种事皇帝又怎么会知道?就好比中原人向使臣买马,出价太低使臣当然不肯卖,难道能说是您的授意不成?”也先笑着说:“说得对。”极善又说:“剪断锦缎都是回回入做的,他们将一匹锦缎剪成两段,若您不信,去搜他们的行李,整匹完好的锦缎都在他们的行李中。”也先又说:“是的,是的!都御史所说的都是事实。如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都是小人使坏。”杨善见也先态度有些缓和,就说:“您是瓦剌大将军,统领军马,却听信小人谗言,忘了皇帝的恩德,常常杀掳百姓、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却好杀戮,所俘的士兵,有些因思念家人而逃跑,你们抓到便挖心摘胆,他们痛苦万分凄厉的惨叫声,上天哪有听不到的?”也先说:“我并不曾让他们杀人,都是手下人自己干的。”杨善说:“现在我们双方和好如初,可否请您早点发出号令,收回军马,免得上天发怒降灾。”也先笑着说:“是,是!”又问:“英宗回去后,还会做皇帝吗?”杨善说:“景帝已登帝位,怎能再更位?”也先说:“当初尧、舜帝位是如何传承的?”杨善说:“尧让位给舜,和今天兄让位给弟是相同的道理。”有个平章昂克的瓦剌人问:“你前来迎接皇帝,带了什么礼物来?”杨善说:“若携带礼物来,后世的人会嘲笑您贪财;若空手前来迎奉皇上,就可以让人看到您有仁义之心,能顺应天道;从古至今没有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臣监督史官修史,到时一定详细记载此事,让后世万代人人称颂您的作为。”也先笑着说:“是的,是的!就请都御史好好为我写吧!”第二天,杨善见英宗。再隔一天,也先设宴款待杨善,并为英宗饯行。

【梦龙评】

杨善之遣,止是探问消息,初未有奉迎之计。被善一席好语,说得也先又明白,又欢喜,即时遣人随善护送上皇来归,奇哉!晋之怀、愍,度其必不得而不敢求者也;宋之徽、钦,求之而不得者也。庶几赵之厮养卒乎,然机有可乘者三:耳、馀辈皆欲归王,一也;继使者十辈之后,二也;分争之际,易以利害动,三也。虏狃于晋、宋之故事,方以奇货可居。而中朝诸臣,一则恐受虏之欺,二则恐拂嗣立者之意,相顾推诿而莫敢任。善义激于心,慨然请往,不费尺帛半镪,单辞完璧,此又岂厮养卒敢望哉?土木是一时误陷,与晋、宋之削弱不同;而也先好名,又非胡刘、女直残暴无忌之比。其强势亦远不逮,所以杨善之言易入。使在晋、宋往时,虽百杨善无所置喙矣。然尔时印累累,绶若若,而慨然请往,独一都御史也!即无善之口舌,独无善之心肝乎?

【解评】

这则故事是讲土木之变后,明代宗代替被蒙古人俘虏的英宗为帝,代宗派杨善打探消息,而鬼使神差地说服蒙古人的首领在先,放英宗回朝。杨善到达虏处后,先介绍明朝政府为对抗蒙古而采取的种种措施,给蒙古人一个下马威。然后对双方贸易中的摩擦问题,给予了很有信服力的回答。这时蒙古人看到明朝政府在新皇帝的带领下已经稳定下来,再囚禁英宗也无利可图,便放英宗回朝。

张嘉言巧言平事端

【原文】

张公嘉言司理广州时,边海设有总兵,参、游等官,幕下各数千防兵,每日工食三分。然参、游兵每岁涉远出讯,而总兵官所辖兵,皆借口坐镇不远行。每三年五年修船,其参、游部下兵,止给每日工食之半;即非修船,而仅不出汛也,亦减工食每日三分之一,俱贮为修船之用。独总兵官部下兵毫无所减,当修船时,另凑处于民间。积习已久,彼此视为固然。忽巡道申详军门,欲将总兵官所辖兵,以后稍视裁其工食,留备修船之用。军门适与总兵有隙,乃仓卒允行。各兵哄然而哗,知张公为院道耳目,直逼其堂。张公意色安闲,命呼知事者五六人登阶述其故。众兵俱拥而前,即叱下堂,曰:“人言嚣乱,殊不便听。”众兵乃下。时天雨甚,兵衣尽湿,张公亦不顾,但令此六人者好言之。六人哓哓,称旧无减例。张公曰:“此事我亦与闻,汝等全不出汛,却难怪上人也。汝欲不减亦使得,虽然,亦非汝之利也。上司自今使汝等与参、游兵每岁更迭出汛,汝宁得不往乎?若往,则汝等且称参、游兵,工食减半矣。〔边批:怵之以害。〕汝所争而存者,非汝所能享,而参、游兵之来代者所得也。何不听其稍减,而汝等犹得岁岁称大将军兵乎?〔边批:欣之以利。〕汝等试思之!”此六人俯首不能对,唯曰:“愿爷爷转达宽恤。”张公曰:“汝等姓名为谁?”各相顾不肯言。张公骂曰:“汝等不言姓名,上司问我‘谁来禀汝’,何以对之?不妨说来,自有处也。”乃始各言姓名而记之。张公曰:“汝等传语诸人,此事自当有处,甚无哗。诸人而哗,汝之六人者各有姓名,上司皆斩汝首矣。”六人失色,唯唯而退。后议诸兵每月减银一钱,兵竟无哗者。

【译文】

张嘉言治理广州时,海防设有总兵、参将、游击等官职,各统领数千士兵驻守海防,每位士兵每日可领薪俸及餐费津贴三分钱。每年参将、游击属下士兵都要在汛期远航到外地服役,而总兵属下士兵都以镇守海防为借口,从不出海。每逢三年、五年一次的修船期,参将、游击兵都只能领半日津贴。即使不是修船期,而仅是不出海,也要扣减每日津贴的三分之一,都存起来作为修船之用。但总兵属下士兵都却是一分钱都不扣,每次修船,就另外向民间筹募款项。由于这样实行已有多年,成为不成文的规定,无论参将、游击或总兵都已习惯。忽然有一天,巡道官将此事详细禀报军门,想将总兵的士兵也比照参将、游击所属的官兵扣减津贴,作为修船的费用。因为军门和总兵间曾经有过摩擦,所以军门没有仔细考虑,就仓促批准了巡道的请求。总兵管辖的兵士听到消息后哄然哗变,认为张嘉言是朝廷派来的奸细,于是就包围了张嘉言的公堂。张嘉言仪态从容,命令手下告诉士兵,派代表五六人进公堂说明事情真相。其他士兵也一拥而上,张嘉言立即大声叱责要他们下堂,并说:“你们这样人多嘴杂,反而听不清楚。”其他士兵这才退下。这时天下大雨,士兵们的衣服都已湿透,张嘉言也毫不顾及,只是要士兵代表好好说明情况。六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过去从来没有扣减津贴的惯例,张嘉言说:“这事我也有所耳闻,但你们从不出海服役,也难怪上司会有这样的决定。你们想不扣减津贴也行,但是依我看你们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上司从今以后会让你们和参将、游击兵每年轮流出海服役,你们难道敢不去吗?若是去了,那么你们也和参将、游击兵一样,津贴减半。你们极力所争取的不扣减津贴,并不能被你们自己亨受,反而会被参将、游击兵享受到了。为什么不任上司稍稍扣减津贴,而你们仍然能永远自称是大将军的士兵呢?你们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这六人低头答不出话来,只是说:“请张公转达上司,多加宽待体恤。”张嘉言说:“你们叫什么名字?”六人互相看看都不愿意报上姓名,张嘉言骂道:“你们不肯留下姓名,上司问我是谁来陈述情况的,我怎么回答?你们不妨说出来,我自有主张。”于是六人这才报了自己的名字,张嘉言一一记下。然后对他们说:“你们回去后告诉大家,这事我自有主张,叫他们不要再闹事。如果众人闹事,你们这六人都已留下姓名,上司会下令将你们全部砍头的。”六人听了大惊失色,连连点头告退。后来上面决议:每月每位士兵扣减津贴一钱,士兵们竟没有闹事的。

【梦龙评】

说得道理透彻,利害分明,不觉气平而心顺矣。凡以减省激变者,皆不善处分之过!

【解评】

面对诸多意见很大的士兵,张嘉言先“怵之以害”,在气势上压倒他们,然后“欣之以利”,使他们意识到只有顺从才会有所得。最后他还巧妙地留下了为首六人的姓名,使他们不敢带头闹事。

秦宓对吴使

【原文】

吴使张温聘蜀,百官皆集。秦宓〔字子敕〕独后至。温顾孔明曰:“彼何人也?”曰:“学士秦宓。”温因问曰:“君学乎?”宓曰:“蜀中五尺童子皆学,何必我?”温乃问曰:“天有头乎?”曰:“有之。”曰:“在何方?”曰:“在西方。《》云,‘乃眷西顾’。”温又问:“天有耳乎?”曰:“有。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曰:“天有足乎?”宓曰:“有。《诗》云:‘天步艰难’,非足何步?”曰:“天有姓乎?”宓曰:“有姓。”曰:“何姓。”宓曰:“姓刘。”曰:“何以知之?”宓曰:“以天子姓刘知之。”温曰:“日生于东乎?”宓曰:“虽生于东,实没于西。”时应答如响,一坐惊服。

【译文】

吴国派遣张温前往蜀国访问,蜀国官员都到齐了,只有秦宓(字子敕)后到。张温回头对孔明说:“这人是谁?”孔明答:“学士秦宓。”张温便问秦宓说:“你读过书吗?”秦宓说:“在蜀国连五尺的孩童都念过书,何况是我。”张温接着问:“天有头吗?”秦宓说:“有。”张温说:“天的头在哪个方向。”秦宓说:“在西方。《诗经》上说:‘天朝西方眷顾。’”张温又问:“天有耳朵吗?”秦宓说:“有。天在高处而能听到低处的声音。《诗经》上说,‘水泽深处的鹤鸣声能传达到上天。’”张温问:“天有脚吗?”秦宓说:“有。《诗经》说,‘天步艰难’,若没有脚,怎么走路?”张温又问:“天有姓氏吗?”秦宓说:“有。”张温问:“姓什么?”秦宓说:“姓刘。”张温说:“怎么知道姓刘?”秦宓说:“因天子姓刘而得知的。”张温说:“太阳是不是由东方升起?”秦宓说:“太阳虽由东方升起,却由西方落下。”当时秦宓对答如流,在场百官无不惊奇叹服。

【梦龙评】

其应如响,能占上风,故特录之。他止口给者,概无取。

【解评】

因秦宓的对答如流,句句占尽上风,所以才特别予以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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