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童话《[奥地利]费利克斯·萨尔登·小鹿班比(节选)》鉴赏
[奥地利]费利克斯·萨尔登
小鹿班比去探险
初夏,树木一动不动地挺立在蓝色的天空下,伸展出它们的枝条,接受着太阳直射的光芒。下面一层的灌木丛和矮树丛上,开放着红色、白色和黄色的星星似的花朵。有些树上,荚果已经又开始出现了。它们纷纷地栖息在树枝纤细的梢头,柔和、坚实而又勇敢,似乎像小小的握紧的拳头。从地里冒出来一大群一大群的花朵,像各种颜色的星星,因此森林脚下的整个土地在黎明时闪耀着一种无声的、热情的、多彩的喜悦。一切都散发出新生的树叶、花朵、潮湿的泥土和绿色的森林的气息。当清晨到来,或太阳沉落的时候,整个森林都回响着一千种声音。而从早到晚,蜜蜂嗡嗡地叫着,马蜂嗡嗡地叫着,用他们的低声细语来填满了带着芳香的沉静。
这是班比一生中最初的一些日子。他跟着母亲走在一条穿过矮树丛中央的小径上。在那儿走路是多么愉快!浓密的叶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两胁,顺从地向两边让开。小径看起来在十多个地方都被挡住了,然而他们却极其从容地往前走去。像这样的小径到处都有,纵横交错地遍布整个森林。他的母亲对小径全部都熟悉,要是班比有时候在一丛灌木前面停下来,好像那是一堵穿不透的绿墙,他母亲用不着犹豫或寻找,就总是能够找到小径穿过的地方。
班比询问她。他喜欢向他母亲提出一些问题。对他来说,提出一个问题然后听他母亲作出的回答,这是最愉快的事情。班比从来没有感到惊奇: 他的头脑竟然能够连续不断地、毫不费力地想起一个又一个问题。他发觉这很自然,这使他极其高兴。期待地等着回答,也使他非常高兴。要是答案像他所预期的那样,他就心满意足。当然,有时候他并不理解,但那也很愉快,因为他不断忙于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想象他所不理解的东西。有时候他觉得很肯定: 他母亲没有给他一个完美的答复,他母亲有意不把她所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他。最初,这也使他感到很愉快。因为这时候在他心里将保留着那样一种强烈的好奇,那样一种神秘而欢乐地掠过他心头的怀疑,那样一种预期,使他同时变得既焦急又快活,而且变得沉默。
有一次他问:“妈妈,这条小路是属于谁的?”
他的母亲回答:“属于我们。”
班比又问:“属于你和我吗?”
“是的。”
“属于我们两个吗?”
“是的。”
“只是属于我们两个吗?”
“不,”他母亲说,“属于我们鹿子。”
“鹿子是什么?”班比问着,大声笑起来。
他的母亲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也大声笑了起来。“你是一只鹿子,我是一只鹿子。我们两个都是鹿子,”她说,“你懂了吗?”
班比高兴得跳了起来。“是的,我懂了,”他说,“我是一只小鹿子,你是一只大鹿子。你不是吗?”
他的母亲点了点头,说:“你现在懂了。”
可是班比又变得严肃了。“除了你和我,还有别的鹿子吗?”他问。
“当然,”他的母亲说,“还有许多鹿子。”
“他们在哪儿?”班比大声叫着。
“在这儿,在每个地方。”
“但我没有看见他们。”
“你不久就会看见。”她说。
“什么时候?”班比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奇心使得他发狂了。
“不久。”母亲轻轻地往前走去。班比跟在她后头。他保持着沉默,因为他很想知道“不久”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得到的结论是:“不久”肯定不是“现在”。但他没有把握在什么时候“不久”才停止成为“不久”,而开始成为“长久”。他突然问道:“这条小路是谁开的?”
“我们。”他的母亲回答。
班比大为惊奇:“我们?你和我?”
母亲说:“我们,我们……我们鹿子。”
班比问:“哪只鹿子?”
“我们全体。”他的母亲严厉地说。
他们继续朝前走。班比兴高采烈,很想从小路上跳开,但他一直紧挨着他的母亲。有一个东西在他们前面紧贴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蕨类植物的叶片和木蒿苣掩盖着一个猛烈地往前挪动着的东西。一个纤细的小小的声音可怜地尖叫着;然后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树叶和草叶颤抖着恢复了原来的位置。一只雪貂捉住了一只耗子。他悄悄地走过,偷偷地溜开,准备大吃一顿。
“那是什么?”班比兴奋地问。
“没有什么。”他的母亲安慰他。
“可是,”班比嗦嗦地发抖,“可是我看见了他。”
“是的,是的,”他的母亲说,“不要害怕。雪貂咬死了一只耗子。”但班比非常害怕。一种巨大的说不出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过了很久他才能重新说话。于是他问:“他干吗要杀死耗子呢?”
“因为,”他的母亲犹豫不决,“让我们走快点吧。”她说,仿佛她刚刚想起了什么事,仿佛她已经忘记了那个问题。她开始加快脚步。班比跟在她后头跳跃着。
接着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他们又轻轻地朝前走去。班比终于不安地问道:“我们有时候也要杀死一只耗子吗?”
“不。”他的母亲回答。
“永远不?”班比问。
“永远不。”这是回答。
“为什么呢?”班比问着,感到了宽慰。
“因为我们永远不杀死任何东西。”他的母亲简单地回答。
班比又变得快活了。
一阵阵大声叫嚷正从挨近小路站着的一棵幼小的桉树上传来。母亲没有注意到叫嚷,继续朝前走去,但是班比好奇地停了下来。头上,有两只㭴鸟正在为了他们所霸占的一只鸟窝争吵。
“滚开,你这个凶手!”一个叫道。
“冷静点,你这个傻瓜,”另一个回答,“我可不怕你。”
“寻找你自己的窝吧,”第一个叫道,“否则我要扭断你的脑袋。”他愤怒得简直发狂了。“多么粗野呀!”他说个不停,“多么粗野呀!”
另一只㭴鸟注意到了班比,就扑腾腾一连飞下几根树枝向他大声叫嚷。“你在呆望着什么?你这个怪家伙!”他尖声叫嚷着。
班比大吃一惊跳开了。他追上了他母亲,又跟在她后面走,惊恐而又听话,以为母亲没有注意到他离开过身边。
停了一会儿他问:“妈妈,粗野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的母亲说。
班比想了一会儿,于是他又开始了。
“妈妈,他们两个为什么那样互相生气呢?”他问。
“他们是为了食物而争吵。”他的母亲回答。
“我们有时候也要为了食物而争吵吗?”班比问。
“不。”他的母亲说。
班比问:“为什么不?”
“因为有足够的东西给我们大家吃。”他的母亲回答。
班比想知道点别的事情。“妈妈。”他开始了。
“你说什么?”
“我们有时候会彼此生气吗?”他问。
“不,孩子,”他的母亲说,“我们不干这种事。”
他们又朝前走去。一会儿他们前头变得明亮了。变得非常明亮了。小路的尽头是纠结在一起的藤蔓和矮树丛。再走几步,他们就会走到展开在他们面前的明亮开阔的地方了。班比想朝前面蹦去,但他的母亲已经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他迫不及待地问着,已经感到高兴了。
“那是草原。”他的母亲回答。
“草原是什么?”班比坚持地问。
他的母亲打断了他的话:“你自己不久就会知道。”她说,她已经变得非常严肃和警觉了。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把她的头抬得高高的,专心地倾听着。她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空气,显得非常严肃。
“对,”她最后说,“我们可以出去了。”
班比向前跳跃着,但他的母亲挡住了去路。
“等到我叫你的时候。”她说。班比立刻服从了,一动不动地站着。“对。”他的母亲说,为了鼓励他,“现在听我对你讲。”班比听见他的母亲认真地对他讲话,感到非常兴奋。
“在草原上走路可不那么简单,”他的母亲继续说下去,“这是件困难而危险的事情。别问我为什么。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就完全按照我对你讲的话办。你愿意吗?”
“愿意。”班比答应了。
“好。”他的母亲说,“我准备一个人先出去。你就留在这儿等着。你的眼睛可一分钟也不要离开我。要是你看见我跑回这儿来,那么你就掉转身子,尽快地跑。我很快就会赶上你。”她变得沉默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继续认真地说:“不管走哪条路,你都要尽快地跑。即使出了什么事……即使你看见我倒在地上……你也要跑。别想到我,你懂吗?不管你看见或听见什么,马上就开始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你答应我这样做吗?”
“答应。”班比轻声地说。他的母亲的话说得那么认真。
她继续讲下去。“要是我在那外边叫你,”她说,“那你就一定不要东张西望,问这问那,你一定要马上跟在我后头。你懂吗?你在跑的时候不要停下来想问题。要是我开始跑,那就是说你也应该跑,而且不停地跑,一直到我们又回到这儿来。你不会忘记,是吗?”
“不会。”班比用忧虑的声音说。
“现在我准备先走。”他的母亲说,似乎变得平静一些了。
她走出去了。班比眼巴巴地盯着她,看见她跨着缓慢、小心的脚步向前移动着。他站在那儿,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恐惧和好奇。他看见他的母亲怎样倾听着四面八方,看见她怎样缩成了一团,他自己也缩成了一团,准备跳回丛林里去。接着,他的母亲又变得平静了。她伸了伸四肢。于是她满意地掉过头来喊道:“来吧!”
班比蹦了出来。他感到那么强烈的欢乐,以致他在一瞬之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种种忧虑。在丛林当中他只能看见头上绿色的树梢。他偶尔瞥见过蓝色的天空。
现在他却看见了整个天空辽阔地伸展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高兴。在森林里他只偶尔看见过一线撒漏下来的阳光,或者那透过树枝嬉戏着的柔和而有斑纹的光线。突然间他站在炫目的炽热的阳光当中,阳光无边无际的力量正照耀在他身上。他站在光辉灿烂的温暖中,这种温暖使他闭上了眼睛,但却打开了他的心扉。
班比仿佛着了迷。他完全欣喜若狂。他简直疯了。他向空中跳了三次,四次,五次。他不能不这样跳。他感到一种强烈的跳跃的愿望。他欢快地伸展着他幼小的四肢。他深深地自由地呼吸着。他畅饮着空气。草原甜美的气息使他那么地狂喜,以致他不能不向空中跳跃。
班比是个孩子。假如他是个人类的孩子,他一定会大声叫嚷。但他是只幼鹿,而鹿子是不能叫嚷的,至少不能像人类的孩子们那样叫嚷。因此他在向空中跳跃的时候,是用他的四条腿子和他的整个身体来表示欢喜的。他的母亲站在一边,感到很高兴。她看见班比发狂了。她注意到他向空中跳跃,又笨拙地落在同一个地点。她看见他头昏眼花、糊里糊涂地环视着他的四周,不过是为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跳起来。她了解班比只知道森林里鹿子走的那些小路,而他那短短的生命是怎样习惯于丛林的范围。他没有离开原来的地方,因为他不懂得怎样环绕着开阔的草原自由地奔跑。
因此她伸出她的前脚,向着班比可笑地弯曲了一会儿。于是她一蹦就离开了,绕着圈子奔走,使那些高高的草茎发出沙沙的响声。
班比大吃一惊,一动不动地站着。那是要他跑回丛林的一个指示吗?他的母亲对他说过:“不管你看见或听见什么,不要为我担心。你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他正准备按照他母亲指示他的那样掉转头就跑,但他的母亲突然飞奔着来到他面前。她随着一阵奇异的沙沙声来到他面前,离开他两步停下来。她向他俯下身子,像她最初那样大声笑起来,然后叫喊着:“赶上我。”眨眼之间,她就跑开了。
班比感到迷惑不解。她是什么意思呢?这时候她又转来了,跑得那么地快,使得班比头昏眼花。她用鼻子推了推班比的胁腹,很快地说:“努力赶上我。”于是飞奔而去。
班比开始跟着她跑。他跑了几步,这时候他的脚步变成了短短的跳跃。他觉得他好像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飞了起来。在他的四蹄下有一片空地,在他奔腾的四蹄下有一片空地、一片空地和更多的空地。班比欣喜若狂。
野草发出的沙沙声他听起来很悦耳。野草极其软和,而在摩擦着他的地方就像绸子一样光滑。他跑了一个圆圈。他转身飞奔而去,又跑了一个圆圈。他又转过头来,继续奔跑。
他的母亲一动不动地站着,努力喘一口气。她继续用眼光追随着班比。班比发狂了。
突然间,比赛结束了。他停了下来,走到他母亲面前,优美地举起他的蹄子。他快活地望着他的母亲,然后他们并排着心满意足地散起步来。
自从他来到这开阔的地方以后,班比已经用他的整个身体感觉到了天空、太阳和绿色的草原。他向着太阳望了使他头晕目眩的一眼,他感觉到太阳光温暖地照在他背上。
不久他也就开始用他的眼睛欣赏起草原来了。草原的奇迹使他每走一步都感到惊诧。你不能够像你在森林里一样看见最小的土块。一片又一片草叶掩盖了每一寸土地。野草茂盛地起伏波动着。它在每一个脚步下轻轻地弯向旁边,以后又平安无恙地挺立起来。广阔的绿色草原布满了繁星似的白色的雏菊,又厚又圆的红色和紫色的苜蓿花,鲜明的金色的蒲公英头状花序。
“看哪,看哪,妈妈!”班比大声叫着,“有一朵花在飞。”
“那不是一朵花,”他的母亲说,“那是一只蝴蝶。”
班比注视着那只蝴蝶,出了神。它从一片草叶上轻轻地飘了起来,正在翩翩地飞舞,于是班比看见在草原上空有许多蝴蝶在飞翔。它们似乎很匆忙,但都缓缓地在移动,用一种使他高兴的游戏方式上上下下飞舞着。它们看起来真像是颜色鲜艳的飞舞的花朵,不愿意留在自己的花梗上,而把自己解放了出来想跳一会儿舞。它们看起来也像那些花朵,在太阳降落时停止了活动,但却没有固定的地方,因此不得不寻找地方,落下去,消失了,仿佛它们真的已经停息在什么地方了,但又总是飞起来。最初没有多高,接着就越飞越高,而且总是越来越远地搜索着,因为所有的好地方都已经给占住了。
班比注意地望着所有这些蝴蝶。他很想就近看一只蝴蝶,他很想面对面看一只蝴蝶,但他却无法办到。它们不停地飞过来又飞过去。空中发出它们的翅膀鼓动的声音。
当他又俯视着地面的时候,他为看见在他脚下移动着的千千万万个活东西而感到高兴。它们在四面八方奔跑和跳跃。他常常看到一大群这些东西,过一会儿它们又在草丛中消失了。
“它们是什么,妈妈?”他问。
“那是些蚂蚁。”他的母亲回答。
“看,”班比叫喊道,“看那根草在跳。看它跳得多么高!”
“那不是草,”他的母亲解释道,“那是一只友好的蚱蜢。”
“他干吗要那样跳呢?”班比问。
“因为我们正在这儿散步,”他的母亲回答,“他怕我们会踩到他身上。”
“哦,”班比说,转身向着那只正在坐在一株雏菊上的蚱蜢。“哦,”他彬彬有礼地又说,“你用不着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我不害怕。”蚱蜢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回答,“我只是刚才在跟我老婆讲话的时候吓了一跳。”
“原谅我打扰了你。”班比羞怯地说。
“别客气,”蚱蜢颤抖地说,“既然那是你,那就完全没关系。因为你不知道究竟是谁来了,所以你不得不小心些。”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来到草原上。”班比解释说,“我妈妈带我来的……”
蚱蜢正面坐着,将头低下来,仿佛他就要顶撞什么人一样。他做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喃喃地说:“我对这完全不感到兴趣。我没有时间站在这儿同你聊天。我得去寻找我的老婆。哈扑!”于是他纵身一跳。
“哈扑!”班比看见蚱蜢高高地一跳就不见了,惊异地说。
班比跑到他母亲跟前。“妈妈,我跟他讲话了。”他大声说。
“跟谁?”他母亲问。
“跟蚱蜢。”班比说,“我跟他讲了话。他对我很友好。我非常喜欢他。他是那么奇妙那么碧绿,你可以看透他的两侧。那两侧看起来像树叶,但你却看不透一张树叶。”
“那是他的翅膀。”他母亲说。
“哦,”班比继续说,“他的脸是那么严肃,那么聪明。但不管怎样,他对我很友好。而且他多么会跳!他一声‘哈扑’,就跳得那么高,使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他们继续散步。同蚱蜢的谈话使班比感到兴奋,也使他有点儿疲劳,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一位陌生者讲话。他觉得饿了,就紧靠在他母亲身边吃奶。
这时候他不作声地站着,怀着每当他母亲给他喂奶的时候他所感到的一种狂喜,做梦似的向着空地注视一会儿。他注意到一朵鲜艳的花儿在纠缠的野草中移动着。班比更加挨近地看着它。不,它不是一朵花,而是一只蝴蝶。班比悄悄地走得更近了。
这只蝴蝶重甸甸地悬挂在一根草茎上,缓缓地扇动着他的翅膀。
“请坐着不动。”班比说。
“干吗我要坐着不动呢?我是一只蝴蝶。”这只昆虫惊诧地回答。
“哦,请坐着不动,只要一分钟。”班比请求道,“我一直都很想挨近看看你。请。”
“好吧,”蝴蝶说,“为了你的缘故,我愿意坐着不动,但时间不要太长。”
班比站在他前面。“你是多么漂亮啊!”他大声叫道,简直被迷住了,“漂亮得多么惊人啊,就像一朵花一样!”
“什么?”蝴蝶叫道,扇动着他的翅膀,“你说像一朵花?在我们当中,一般都认为我们比花儿更漂亮。”
班比显得侷促不安。“哦,是的,”他结结巴巴地说,“漂亮得多。原谅我,我的意思不过是……”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在我都是一样。”蝴蝶回答。他矫揉造作地拱起他纤细的身体,玩弄着他那些娇嫩的触须。
班比注视着他,简直迷住了。“你是多么优美!”他说,“多么优美,多么漂亮!你的翅膀是多么华丽,多么洁白!”
蝴蝶将他的翅膀大大张开,然后将它们升起,直到它们折叠在一起像一张挂起来的帆。
“哦,”班比大声叫着,“我知道你比花儿更漂亮。此外,你能够飞,花儿不能够飞,因为它们长在花茎上,就是这个道理。”
蝴蝶展开了他的翅膀。“我能够飞,”他说,“这就够了。”他飞得那么轻快,班比几乎看不见他,也追赶不上他的飞行。他的翅膀文雅而优美地扇动着。然后他就飞进阳光灿烂的天空中去了。
“我只是为了你的缘故才一动不动地坐了那么久。”他在班比前面的空气中保持着平衡说,“现在我要走了。”
草原就是这样出现在班比面前的。
(邹绛译)
《小鹿班比》是奥地利作家萨尔登在20世纪前期矗起的一座童话丰碑,它的高度使后人感觉到超越的困难。
班比的故事里,作者用
拟人手法描写一只丛林小鹿的成长过程。年幼的班比紧挨着妈妈问这问那,问关于鹿、关于森林中的动物,关于森林中的一切,他在妈妈身边迅速成长起来。他跟蝴蝶、野兔、松鼠、猫头鹰等交上了朋友,同姨妈的孩子们以及其他的小鹿一起玩耍嬉闹。他学会用耳朵去分辨不同声音的差别:哪,是野鸡在飞;哪,是田鼠在跑;哪,是苍鹰在振翅;哪,是雁群在翱翔……在享受快乐生活的同时,班比也痛苦地看到了雪貂、狐狸等怎样凶残地杀害弱小动物,破坏丛林中和谐祥瑞的氛围。他和他的伙伴们几乎天天在猎人的枪口和猎犬的威胁中度日。
终于,班比更多地认识了丛林,认识了表面上静谧的丛林潜隐着许多他不知道的险恶。他学会了独立生存。他终于成长为一头机警、坚定、雄壮、英俊的大公鹿。
萨尔登是借小鹿的眼睛,通过班比的眼睛,向我们解读丛林,解读丛林秘密和丛林法则。
这里选的是长篇童话的第二章《小鹿班比去探险》,是幼年班比随他妈妈第一次外出去见识丛林。那时小鹿出生不久,它用天真、新奇、快乐的眼光和感觉来看待并感知周围世界。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它天真活泼,依恋母亲,对丛林里的一切不懂得需要提防。在温煦的阳光下,他初次由妈妈带领着去认识周围的生活圈:第一次走森林小道,第一次看见雪貂抓老鼠(第一次看见动物间的弱肉强食),第一次看见鸟在树上争食物,第一次看见宽广的草地。
什么都是第一次!幼儿的稚愚是天底下最惹人怜爱的了。请读班比跟他妈妈间的问答:
“妈妈,这条小路是属于谁的?”
“属于我们。”
“属于你和我吗?”
“是的。”
“只是属于我们两个吗?”
“不,”他母亲说,“属于我们鹿子。”
“鹿子是什么?”班比问着,大声笑起来。
他的母亲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也大笑了起来。“你是一只鹿子,我是一只鹿子。我们两个都是鹿子。”
读着这样的对白,麻木得起了老茧的心灵都会被柔化了的。这草地上小鹿的天真神情、言语,是我们最乐于道说的,因为这一童话断片,它的美妙像温煦的春风轻轻穿过初绽的花蕾一片,接着又吹颤了随意放置在草地上小提琴的琴弦,那弦音,会似温温的柔丝绕着我们的心,长久地长久地绕着。
宽广的绿草地上,星星点点长着白色雏菊,红色和紫色的三叶草花,以及金黄的蒲公英。
“看哪,看哪,妈妈!”班比大声欢叫着,“那儿有一朵花在飞。”
“那不是一朵花,”他的母亲说,“那是一只蝴蝶。”
……
“看,”班比高声叫喊道,“看那根草在跳。看它跳得多么高!”
“那不是草,”他的母亲解释道,“那是一只友好的蚱蜢。”
“他干吗要那样跳呢?”班比问。
“因为我们正在这儿散步,”他的母亲回答说,“他怕我们会踩到他身上。”
“哦,”班比说,转身向着那只坐在一株雏菊上的蚱蜢,“哦,”他彬彬有礼地又说,“你用不着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这里,作家把班比这只小公鹿的天真、纯真、温善、幼弱写得很是到家,把母鹿对子鹿的慈爱并教授以生存防护知识技能的情节写得很是地道。此间的丛林,阳光,蓝天,草地,一切都浸染了浓浓的诗情画意,但却不是动物的世外桃源——纵然是这么随便走走,小鹿也已经闻到了这世界的血腥味儿。当然,全部理解这血腥的残酷性,还要待到它长大一些以后,但从母亲教诲的谨慎和细致中,它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丛林和草原生活的血腥与残酷。
萨尔登是一位诗人。这部童话表层吸引我们的是诗意的语言,是诗意的叙写,是诗意的画面;中层吸引我们的是由于作家观察细致、敏锐而带来的对各种动物描画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但是我们更有理由来着重鉴赏其中包含的哲思的深刻性,因为这,这部童话的魅力显然有一种非大家不能造就的厚重感。这是这部童话的一大突破。萨尔登是把动物与人放到同一平台上来描写的。“活着和生长着的东西并不全出于人的恩赐,他同我们是一样的!”这样来写动物与人的关系,就显然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动物童话和动物小说了。我们掩卷沉思,会发现作者对世间存在的强权说了“NO”!难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高尔斯华绥会由衷地说:“我还没有见过任何一本写动物的故事,能够同《小鹿班比》相媲美。”
(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