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并序)
白居易
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元和十年,我被贬为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第二年秋天,我送客到湓浦口,时值夜晚,听到船中有弹琵琶的。听那声音铮铮,富有京城的特色韵味。〕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问那人,回答说本是长安的歌女,曾经向穆曹两位乐师学习弹奏琵琶。后来年龄增长,容颜衰老,就嫁给一个商人做妻子。〕遂命酒,使快弹数曲。〔于是,我叫人摆上酒,让她尽情地弹奏几支曲儿。〕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曲子弹罢,她显得十分伤心。自叙年轻时经历的欢乐之事,而今漂泊流落,面容憔悴,辗转迁徙于各地。〕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我远离京城出任江州司马已两年了,一向觉得恬然自安,但此人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这天晚上才产生了贬官外放的不愉快的感觉。〕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因此写了这首七言古诗,吟咏并赠送给她,共六百一十二字,题名《琵琶行》。〕
这篇小序精炼,概括,交代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介绍了“夜弹琵琶者”的身世遭遇和作者的境况、情怀,点明了写作这首长篇叙事诗的动机。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题解】
选自《白氏长庆集》。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宪宗在宰相武元衡刑部侍郎裴度支持下,决心削平藩镇割据势力。以泽潞节度使李师道为首的割据势力,于元和十年六月,公然派人进京城长安行刺,武元衡被刺身亡,裴度亦被刺伤。这是一严重的政治谋杀事件。白居易闻此激于义愤,率先上疏,“急请捕贼,以雪国耻”。权臣们对他深为不满,给他加上越职奏事的罪名,同年八月,将他贬为江州刺史,继而贬为闲官江州司马。这一沉重打击,对他思想和创作的影响很大。《琵琶行》是他被贬江州后所作,借抒写琵琶女的悲凉身世,抒发了自己受迁谪的“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琵琶行》,是具有独创性的名作。早在诗人生前,已是“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此后,一直传诵于国内外,显示了强大的艺术生命力。
【解读】
这是一首富有抒情色彩的长篇叙事诗。诗按时间顺序展开情节,进行叙述。可分为五段。
第一段(至“主人忘归客不发”),写诗人秋夜江边送客,初闻琵琶声,引出琵琶女,为故事的展开做了交代,是全诗的引子。可分三层。
第一层(前两句),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环境,给诗笼上了一种悲凉的气氛。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夜晚我送客到浔阳江头,秋风吹得枫叶荻花瑟瑟作响。〕
诗的开头,写瑟瑟秋风。第一句,点出叙事诗的人物:主人和客人;事件:主人“送客”;地点:“浔阳江头”;时间:夜晚。一一作了概括的介绍。浔阳,古县名,今九江市。浔阳境内的长江,称“浔阳江”。“江头”,即江边。诗人在远离京都的浔阳江边,送别自己在遭贬时交往的朋友,这不是一般的友人间的别离,给诗带进了一种浓重的伤感情绪。夜晚送客,暮色黯淡,令人倍感惆怅。“枫叶荻花”,写了一“叶”,一“花”,皆是江边秋色的典型景物,都象征秋意,是点明季节,描写环境。“秋声”,秋风吹秋叶秋花,枫叶簌簌下落,荻花纷纷飘飞,“瑟瑟”作响,为之秋声。无论在视觉、听觉方面都给人以凄凉萧条之感。后句,写霜叶衰草,秋风萧瑟,荒凉冷落,是绘景绘声,为“送客”别离作环境的渲染,烘托出一种悲凉的气氛。这样,秋夜送客的冷寞之感,已隐隐传出。
第二层(中间四句),写与客人饯别时的凄凉情景。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我们下马走进了客人的船舱,举杯欲饮却没有管弦音乐相配。〕
“主人”,诗人自称。“主人下马”与“客在船”是互文,即主客都是骑马而来,二人“下马”之后,登上了船。主客“举酒”,“欲饮”别离酒,彼此的心情显然是沉闷的。“无管弦”,又没有管乐器与弦乐器,即没有音乐相配,只得对饮闷酒,借酒浇愁,透出了谪居失意的惨淡寂寞。一个“无”字,带出了应有、需要音乐之意,为下文琵琶女的出场和演奏作了铺垫。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虽已饮醉却不舒畅,因为即将与客人分别心中悲伤。这时江面茫茫,一轮冷月沉浸在水中央。〕
虽已饮醉,但“不成欢”,不能尽兴,因为主客“将别”,心中悲伤,又“无管弦”。一个“惨”字,直抒胸臆,真实地刻画出当时人物的心境。此时,“茫茫江浸月”,即“月浸茫茫江”的倒文,江面茫茫,冷月沉浸江中,寒光秋水相映,烘托出主客间相对无言、黯然神伤,形象地描绘出诗人此时的愁思,像那茫茫的江水一样无边无际;此时诗人的心绪,像那江中动荡破碎的月影一样零乱。此句,作了进一层的环境烘染。“江浸月”,是写当时眼前景象,也是用以点明临别时间,是月出东方刚刚入夜的时分,是这篇叙事诗在时间上的开始。
以上六句,描绘了一幅秋江夜别图:秋月、江水、枫叶、荻花,景色凄清。而萧瑟秋风又给这幅图笼上了一层肃杀气氛。画面的基调集中在一个“惨”字上。诗人政治上的失意、离别的悲凉,对此萧条景色,情与景交融,致使主客都感到无限的惆怅。这样,为悲剧性入物琵琶女的出场,创造了悲剧气氛。
第三层(后两句),引出琵琶声。在这忧愁氛围中,传来了琵琶的声音,声和情融为一体,引起悬念。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忽然听到水面上传来悠扬的琵琶声,我顿时忘了归去,客人也不愿开船离开此地。〕
“忽闻”,一个“忽”字,表现了诗人闻琵琶声的惊喜心情,造成诗的转折,冲破了那种沉寂的气氛,点出了琵琶,是全诗的“引线”。转折并非突然,因为诗人前面已经告诉读者“无管弦”了,真是需要“管弦”,便来了“琵琶”。此为针线,这样前后勾连,就使这首长篇叙事诗不支离,不散乱,成为一个浑然的整体。这从“水上”传来的琵琶声,美妙动听,震撼人心,使“主人忘归”,使客人不肯开船离开,概括地写出主客对琵琶声的主观感受,从侧面表现了琵琶曲巨大的吸引力量,第一次点明了琵琶女的高超技艺。动人的琵琶声促使主客去探询,去邀请弹者,将诗的情节推向另一个境界。在结构上起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第二段(至“唯见江心秋月白”),写江心聆听琵琶曲,描写琵琶女精湛的技艺、琵琶曲的强烈的艺术效果,以及所表达出来的“幽愁暗恨”。可分三层。
第一层(前六句),写邀见琵琶女。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我们追寻琵琶声悄悄询问弹者是何人?琵琶声停了,弹奏者似想说话却又迟疑。〕
用琵琶声引出弹琵琶的人。诗人被美妙的琵琶声所吸引,“寻声”而“暗问弹者”。“暗”字,悄悄之意,表现了对“弹者”的敬佩之情。“琵琶声停”,弹者听有人“问”,停止了弹奏,“欲语迟”。女主人公独自在船里拨弄琵琶,原是自我消遣,没想到竟招来了人询问,这使她要回答,又有些迟疑。诗非常生动逼真地刻画出了琵琶女的心理活动和神态,恰合她已脱籍从良作了商人妇的身份。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我让船移近并邀请弹奏者会面,叫人回灯添上酒重新开宴。〕
诗人把自己所乘坐的船主动移近琵琶弹者的船,并邀请“弹者”见面。“添酒回灯”,即“回灯添酒”的倒文,重新把撤去的灯又拿回来,拨亮,重新摆酒。“重开宴”,表现了对一位有着高超技艺的琵琶女的尊重与礼貌。这“添酒回灯”的一番张罗,为琵琶女的出场作了应有的铺垫和渲染。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诗人千呼万唤相邀,她方才出来,还怀抱琵琶遮着半边脸面。〕
这幅“琵琶遮面图”非常精彩,传神,令人过目难忘。诗人“千呼万唤”,邀请琵琶女,琵琶女才“始出来”。这并不是她在抬身份。一个“始”字,把女主人公的心理、情态刻画得极为细腻,生动。对于诗人的相邀,她犹豫不决,内心的矛盾斗争非常激烈:她自惭身世,自感卑下,她有一肚子“天涯沦落”之恨,不便明说,无意应邀,不愿见人;又有封建道德观念束缚下的顾虑,不愿再向人献艺;但知音难遇,难得遇上真正欣赏她的技艺的知音人;又拗不过诗人的再三相邀,她才摆脱了重重顾虑,登上了客人的船头。但由于陌生,她不免有些拘束,羞涩,因而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出现在诗人的面前。这样描绘,琵琶女的动作栩栩如生,神态惟妙惟肖,心理刻画入微。这幅画面的基调集中在一个“羞”字上,正因为这一“羞”,才更能使人产生共鸣,启人联想。
第二层(中间二十二句),写弹奏琵琶的过程,写琵琶女倾诉往事的过程,揭示了她的内心世界,是全诗描写的重点。
诗转入了对音乐的正面描写。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转动琴轴,拨动丝弦试弹几下校音,未弹曲调竟先有情感透出。〕
琵琶女过船来,以为只是献艺,没有什么话讲,坐下来就准备演奏。演奏之前,先调理丝弦。先写校弦试音,写“转轴”、“拨弦”的准备动作,是那样的熟练而优美。本来弹成“曲调”才“有情”,但只调弦校音“三两声”,“未成曲调”的声响,便赋“有情”,便透露了“情”,是以声传情,未用调传情,显示出琵琶女演奏的才能和丰富的感情。以下的诗句便紧紧扣着“有情”二字进行描写,使琵琶声和人物的感情有机地糅合在一起。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每一根弦音都显得无比忧郁,每一个音符都寓有无限的愁思,好像在诉说自己一生坎坷的遭遇。〕
先写乐曲起调低沉而舒缓,琵琶女由此进入角色,似诉失意的忧思。“弦弦”、“声声”,每一根弦都用“掩抑”手法弹奏出低沉的声调,每一个音符都表达出无限的愁思。“似诉”,不是用语言直诉,而是以乐声表达,故用“似”字。诉说自己“平生不得志”,点明了哀怨的原因,为后文自叙身世设下了伏笔。这两句诗,概括写琵琶弦音的内容,统领下文。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低着头随手熟练地连续弹奏,似诉着心中无限伤心的往事。〕
写琵琶女弹奏时的情态和动作。“低眉”,低头,既写出琵琶女的从容自如的神态,又写出沉稳的神情。“信手”,随手。“续续”,表明了弹奏的连续动作。既表现了琵琶女弹奏技艺的娴熟,又表示她要把郁积心中的“无限事”痛快地抒发出来。诗句凝练含义丰富。在诗人听来,这位女艺人不是在弹奏乐曲,而是在用琵琶诉说心事。那深沉、掩抑的情调,如诉,如泣,动人地描述了琵琶女不得志的一生。“说尽心中无限事”与“似诉平生不得志”同义,为复唱,起强调作用。是比喻通过弹奏琵琶抒情言志。
琵琶高手,通过演奏表达自己的忧愁与欢乐。听曲行家,能从曲调中领会到弹奏者的心思,受到感染。诗人不愧为听曲行家,在琵琶未成调时已感到弦音饱含情感,在演奏中又能听出琵琶女有无限心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轻轻地拢,慢慢地捻,顺手下抹,又反手回挑,先奏《霓裳》曲,接着弹《绿腰》。〕
前句写琵琶女指法的灵活与富有变化,用了四个动词,写了四种指法,“拢”,以指扣弦,用轻轻修饰;“捻”,以指揉弦,用慢慢形容;“抹”,顺手下拨;“挑”,反手回拨。前两种是左手指法,后两种是右手指法。诗歌如此细腻地描写这些动作,既表现了琵琶女技艺的高明,更表现了诗人极高的音乐修养。后句写乐曲的丰富多彩与弹奏难度之大。先弹《霓裳》曲,后奏《六幺》曲,又名《绿腰》,都是唐代著名的流行歌舞曲。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粗弦沉重宏亮的声音,如骤然而降的急雨,细弦纤细的高音像儿女在窃窃私语。〕
分别描写大弦和小弦不同的音色和音量,给人的不同感受。大弦“嘈嘈”,发出繁密宏亮的声音,诗以“急雨”相比,如骤降的急雨声;小弦“切切”,发出纤细短促的高音,又以“私语”相比,像儿女们的窃窃私语声,使之形象化。诗人用贴切的比喻和声音的摹拟把音乐以诗文录于纸上,使读者能够想象到这琵琶乐曲声是一种怎样的音响。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粗弦细弦轻轻重重的音响交错弹出,像大大小小的珍珠坠落在玉盘上。〕
合写粗细弦音的美妙。大弦小弦交错弹,“嘈嘈切切”,“如急雨”,“如私语”,高高低低,重重轻轻的音响富有变化地传出,组成了富有节奏感的琵琶乐曲,像是大大小小的珍珠坠落在玉石的盘子上,敲出轻轻重重的悦耳的音响。这音响确如珠圆,如玉润,使读者从听觉形象与视觉形象同时感受到两种琴弦的美妙音响,唤起了美感。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好像黄莺在花丛中嘤嘤地娇啼,如同泉水在冰层下艰难地流淌发出的声音,时断时续。〕
写琵琶乐曲由清脆嘹亮变得婉转低沉,以莺语泉流声作比。“间关”,鸟鸣声。“幽咽”,微弱的硬塞之声。这琵琶乐曲一时像黄莺的娇啼在花丛中从花底下“滑”出,婉转,流利,视觉形象的优美增强了听觉形象的优美。这琵琶乐曲一时像冰层下的泉水艰难地流动,声音冷涩深沉,视觉形象的冷涩加强了听觉形象的冷涩。这不正是琵琶女从少年欢乐到老大漂泊一生的倾诉吗?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像冰下的泉流又冷又涩,弦声渐缓似要断绝,涩滞凝结难以畅通,弦声暂时停歇。〕
乐曲由“冷涩”到“凝绝”,是一个“声暂歇”的过程。这时的琵琶乐曲像冰层下的泉水又冷又涩,弦音渐缓似断,琴弦也似乎凝结不动了,音响愈来愈低沉,以至停顿。音乐从缓慢走向休止。这“休止”后的无声,表达了许多用声音无法表达的感情。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弦声暂歇了,却另有情思幽恨而生,此时,无声却胜过有声。〕
这一妙句,收到了余音袅袅、余意无穷的艺术效果,令人叫绝。“别有”,另有。“幽愁暗恨”,隐藏在心中的忧愁怨恨。这时,弦声暂歇了,但曲断情不断,另有情思幽恨由心底暗生,贯穿其间。这暗生的幽恨,是弹者的还是知音诗人的?二者皆有。音乐上的停顿,需演奏者和知音人依据乐曲情感,凭各自的感受,去联想,去丰富它,把这停顿的“空白”填补起来,感受愈深,填补愈丰满,那确能收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确为生花妙笔。这正如书法艺术上的“飞白”处理一样。“此时无声胜有声”,已经成为千古传诵的佳句。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琵琶声突然像银瓶爆破,水浆迸射,又像是铁甲骑兵突然出阵,刀枪碰撞,铮铮作响。〕
琵琶弹奏至此,似已结束,谁知那“幽愁暗恨”在“声暂歇”的过程中积聚了力量,无法压抑,待到乐曲即将终了时,却又突然高亢起来,爆发出雄壮的乐音。“乍”,突然。“迸”,喷射。这时,琵琶声响亮、急促,像是银瓶破裂,水浆喷迸;又像是铁甲骑兵突然出阵,厮杀得刀枪撞击,铮铮有声。这是被侮辱者的控诉!这样,描写音乐的诗句,包含了象声的成分,音乐感也就更加鲜明。
至此,乐曲进入了高潮,就在听众为这惊心动魄的音响所震撼的时候,琵琶女的感情也达到了高潮。
突然,“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乐曲终时,琵琶女用拨片对准琵琶中部猛地一划,四弦齐鸣,就像丝帛猛然撕裂。〕
写乐曲收尾时的动作,在音乐的高潮中,收拨一划,戛然而止,结束了这一曲演奏。“拨”,拨弦的拨片。“当心画”,是曲子结束时的手法。乐曲终了,琵琶女用拨片对着琵琶中心猛地一划,四弦齐鸣,发出像猛然撕裂丝帛的声响,干脆利落,别具风味。一曲虽终,而荡气回肠的韵味,并未消失,弥漫江天。
如此绘声绘色地描写千变万化的音乐,已使我们敬佩诗人的艺术才华,但更使我们敬佩的是作者通过音乐的千变万化,展现了琵琶女起伏的心潮,为后文她诉说身世作了气氛渲染。
第三层(后两句),写听者的反应,突出琵琶曲感人的艺术效果。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东西船上都静悄悄地没有声响,只见那江心秋月的倒影泛着白光。〕
曲终之后,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诗人用这寂静的画面,一扫琵琶音响造成的气氛,让人们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此时,只见一片苍白的月光在江心荡漾。这片刻的寂静,并非空白,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乐曲又使听众各自联想到自己的心情,引起了感情上的变化。这里,以“悄无言”的宁静来反衬人们思想感情上的不平静,以听众的反应来衬托乐曲的艺术感染力。也是从写琵琶声到写琵琶女身世的自然过渡。“江心秋月白”,是景物描写,是气氛渲染,也与“别时茫茫江浸月”相照应,表明了时间的推移,此时浸在江心的冷月已升到中天,已是半夜了。它把清冷的光辉洒向人间,若有所思,若有所待,暗示着音乐在人们心目中所造成的影响,给读者留下了回味的空间。
第三段(至“梦啼妆泪红阑干”),写琵琶女自叙昔盛今衰、晚境凄凉的身世,说明“幽愁暗恨”的原因。
第一层(前两句),诗的过渡句,写琵琶女准备自叙时的动作与神态,绘出了一幅“整衣敛容图”。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她沉吟了片刻,便将拨片插入弦中,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裳站起,面容严肃而恭敬。〕
曲终之后,省去了关于她身世的询问,用两个肖像描写的句子向“自言”过渡。“沉吟”,欲言而又迟疑。“敛容”,显出严肃的脸色。“沉吟”的神态,显然与询问有关,这反映了她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的心理矛盾与犹豫情态。一曲琵琶演奏,胜过一席长谈,诗人与琵琶女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初见时,女主人公那种怯生、犹豫的心情已不存在。“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等一系列动作,表现了她克服矛盾、一吐为快的心理活动。当诗人问起她的身世时,她轻声慨叹,略一沉吟,脸上表情严肃,不由得将自己的身世讲述了出来。
第二层(后二十二句),记琵琶女自叙身世,叙说了前后两个阶段的不同遭遇。前半部,先叙早年色艺超群时惬意的歌伎生活。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她诉说自己本来是京城的女子,家在城东南的虾蟆陵下住。〕
琵琶女自我介绍籍贯与居处。“虾蟆陵”,在长安城东南,曲江附近,是著名的游览区。
“自言”以下,诗人用如泣如诉的抒情笔墨,为琵琶女的半生遭遇谱写了一曲扣人心弦的悲歌,完成了女主人公的塑造。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十三岁学会弹奏琵琶,名列教坊第一队,技艺人人夸。〕
自叙年幼学成琵琶。“教坊”,唐代官办教练音乐歌舞的机构。“第一部”,第一班,名列前茅之意。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一曲弹罢曾使琵琶大师佩服,梳妆之后常常被美女们嫉妒。〕
写琵琶女才貌兼优,色艺出众。前句写才写艺,从正面写,以“教善才服”表现;后句写貌写色,从反面写,以“被秋娘妒”衬托。“善才”,琵琶大师曹善才。“服”,佩服。“秋娘”,唐代著名乐伎多以“秋娘”为名,这里泛指美貌的歌舞女子。
以下六句,极力渲染歌伎生活的“欢乐”奢华,为下文反衬琵琶女晚年的凄凉生活做了铺垫。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富豪人家的子弟争着向我赠送财帛,弹罢一支曲子得到的红绡不计其数。〕
以所得财帛之多,烘托琵琶女色艺出众。“五陵年少”,五陵,本指长安附近的五座陵墓。后来陵墓附近迁住有各地的豪富人家。后以“五陵年少”泛指有势有钱人家的子弟。“争”,争着给。“缠头”,本是歌伎舞女缠在头上作装饰的锦帛,后借指宾客赠给歌舞者的锦帛或财物。“红绡”,由生丝制成的精美红色织品。但是,那些抛掷缠头的“五陵年少”们,都是些醉生梦死的酒囊饭袋,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音乐,什么艺术,他们所欣赏的只是琵琶女的色貌而已,至于歌舞,不过是点缀罢了。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镶着金花的银制梳篦用以打节拍敲碎,鲜艳的罗裙被泼翻的酒液染污。〕
写琵琶女为奏节拍,击碎华贵的“钿头银篦”;在宴会上被取闹的人推酒翻杯,污染华美的血色罗裙,豪华欢乐,可谓无以复加。“钿头银篦”,上端镶着金花的妇女用的银制发篦。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一年又一年地在承欢卖笑中生活,秋月春风的美好岁月就这么白白地打发了。〕
写琵琶女的青春岁月,在“欢笑”场中虚度。“今年”“复明年”,一年又一年,在承欢卖笑中度过。“秋月”,金秋的皓月,美好的秋光;“春风”,阳春的和风,明媚的春光。美好的岁月“等闲度”,随随便便,白白地抛掷了。“秋月春风等闲度”一句,使诗自然地过渡到后半部。
后半部,又叙年长色衰之后的寂寞处境、流落江湖的辛酸经历。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弟弟当兵走了,阿姨也已身亡,暮去朝来容颜一天天衰老。〕
写琵琶女生活道路发生转折的原因:“弟走从军”(单)、阿姨身亡(苦)、年长色衰(凄)。“阿姨”,教坊中管理歌女的头目。“颜色故”,容颜随着“暮去朝来”岁月的流逝而衰老。
以下八句,写琵琶女“嫁作商人妇”后的孤苦凄凉生活。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我门前冷落,车马稀少,年纪大了,只好嫁给商人为妻。商人只重营利看轻别离,上个月到浮梁县买茶办货去了。〕
“老大”,指年长色衰。“浮梁”,唐时县名,即今江西省景德镇市北新平。当时是著名的茶叶集散地。前两句,写琵琶女的归宿。“门前冷落鞍马稀”与前文“五陵年少争缠头”形成了鲜明对照,表现了琵琶女晚年生活的孤凄。后两句,写嫁给商人为妇,很不如意,因为“商人重利”,“轻别离”,无情义,精神生活空虚。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他去后,我在江口独守空船,月亮陪伴着船儿,江面银光闪闪,江夜愈加清寒。〕
“去来”,偏义复词,即“去”、“去后”。写琵琶女独“守空船”,只有“绕船”的清寒的明月、清寒的“江水”与之为伴,伤感自己的沦落。诗以明月与江水的清寒,衬托了女主人公生活的孤寂,与伤感的情怀。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深夜里忽然梦见年轻时,梦中啼哭,热泪冲洗脂粉,满脸是红色的泪痕。〕
写琵琶女“夜深”“梦啼”,表现了她对“少年事”的追忆。“妆泪”,妆饰好的粉脸上流满眼泪。“红”,脸上的胭脂色。“阑干”,形容泪水纵横。
从琵琶女这段沉痛的自叙中,我们看到她历尽世态炎凉。年少貌美时,供豪客富人们玩弄、侮辱,年长色衰时,沦落江湖,这是旧社会里歌女们的共同命运。她是旧时代被损害的姊妹们当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个。琵琶女回顾自己走过的生活道路,对过去的豪华欢乐不是追忆留恋,不是希望重演,而是从今昔对照中认识到了自己的悲惨命运。她的回忆不是幸福的,而是痛苦的。她的诉说,很符合她在封建社会里一个弱女子的身份。她为自己的不幸命运发出的叹息虽极微弱,但这微弱的叹息却能引起读者们强烈的共鸣。
第四段(至“为君翻作《琵琶行》”),写诗人因看到琵琶女艺精人美,却落得如此凄凉的结局,而联想到自己无故被贬的遭遇,同病相怜,悲愤满怀。
第一层(前四句),写作者的慨叹。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我听了她弹奏琵琶早已叹息,又听她如此诉说更是叹息不已。〕
此为承上启下的过渡句,前句承接诗的第二段,用“我闻琵琶”概括写,那时已经打动了诗人的心弦,发出了深重的叹息声;后句承接诗的第三段,以“又闻此语”概括。“唧唧”,表示叹息的声音,表达了诗人对女主人公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诗人并将自己的遭遇与琵琶女的遭遇联系起来,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和琵琶女同样是漂泊天涯不幸的沦落人,萍水相逢又何必要曾经相识!〕
这两句,是写诗人感情上的强烈共鸣。诗人与歌女虽然不“曾相识”,但今日“相逢”,诗人在琵琶女的一曲演奏和一段诉说的触动下,在同情琵琶女的同时,引出了自己怀才不遇和壮志难酬的愤慨。他更看清楚了自己在当时的地位和处境,感到自己和琵琶女有着共同的命运,有着共同的思想感情。这种共同的“天涯沦落”之感,同病相怜之情,使他们初次相逢就成为知音,知己。诗人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遭遇,抒发了被谤遭贬的悲愤之情。诗人与歌女这种共同的感情,才使得这首叙事诗具有浓厚的抒情气氛和感人的力量。
第二层(中间十二句),诗人自述谪居江州的凄清生活和郁闷的心情。揭示了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一慨叹的原因。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我从去年离开京城长安,谪居在浔阳城,又长期抱病。〕
琵琶女的诉说引出了诗人的诉说,诗人在被琵琶女的命运激动的情感中坦露了自我形象。这表现了诗人对女客的尊重,把她视为知己。“我从去年辞帝京”,诗人与歌女“你我”对称,甚是亲切,表明他们之间的距离更缩短了。诗人说自己的遭遇也很不好,由于要求革除暴政实行仁政而遭受打击,从帝京来到浔阳城,又是“谪居”,又是“卧病”,心情极为痛苦。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浔阳地方偏僻无音乐,整年听不到管弦乐器的声音。〕
写谪居生活的冷落,缺乏乐趣,主要通过“地僻无音乐”、“不闻丝竹声”表现。这不仅表明诗人酷爱音乐,在艺术上与琵琶女有共同语言,而且借描写生活上的孤寂,表现了他政治上的失意。“丝竹”,琴、瑟一类的弦乐器和箫、笛一类的管乐器。这里泛指音乐。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住宅靠近湓水地势低而潮湿,芦苇苦竹绕宅而生。〕
写住处环境的恶劣,突出了临江,地势低,潮湿,又有黄芦、苦竹围绕,丛生。诗人在借描写生活环境的恶劣来表现自己政治处境的艰难。“湓江”,即湓水。“黄芦”,芦苇。“苦竹”,竹竿较粗,竹笋味苦,江西、福建多产此竹。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在这里早晨和傍晚能听到什么声音?只有杜鹃的悲啼、猿猴的哀鸣。〕(“杜鹃”,鸟名,相传是古代蜀帝杜宇的化身,故又名“杜宇”,鸣声凄厉。“啼血”,相传杜鹃啼叫声不止,直至嘴中流血,其声悲切。)
写鸟兽鸣声悲切。前句似用问句提起:在浔阳“旦暮闻何物”;后句答出:在这里听到的是杜鹃悲啼与猿猴的哀鸣。可见“浔阳地僻”、“无音乐”、“不闻丝竹声”。诗人以此表述他心情的郁闷,生活的凄苦。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在春水欢流、鲜花怒放的早晨,或是秋月高悬的夜晚,我常常一个人饮酒解闷。〕
景虽是美景,乐景,但激不起美好的感情,反衬了诗人心情的愁苦,只能借酒浇愁。“春江花朝”,季节是明丽的春天,时间是美好的早晨,又有欢流的江水,怒放的鲜花,一派明媚的春光。“秋月夜”,秋月皓洁,秋江澄澈,月映江中,一派明朗的秋色。应是情随景生,但诗人的“谪居”之感,“沦落”之情,如何排解,只能“取酒”“独倾”了。一个“独”字,表现了诗人感到身孤,情凄。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难道此地没有山歌和村笛?但是其声嘈杂粗俗,实在难听。〕
写村野之乐粗俗,难以入耳。难道这“浔阳地僻”,就无山歌,无村笛吗?山歌村笛虽然有,但其声嘈杂粗俗,难以听。“呕哑”,象声词,形容声音嘈杂。“嘲哳”,象声词,形容声音繁碎。
这层共十二句,用以描写在僻地浔阳听不到优美音乐的就有六句:“地僻无音乐”、“不闻丝竹声”、“闻何物”、“猿哀鸣”、“岂无山歌”、“呕哑嘲哳”。因为诗人是向一位琵琶女诉说,所以采用彼此共同的语言,借音乐作为话题。诗人巧妙地用听不到优美的音乐来曲折地表现了他郁闷的心情,借以发泄对浔阳“地僻”的不满,借此表现遭受贬谪的愤愤不平的情绪。
第三层(后四句),写诗人对琵琶女的赞扬和请求。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今天晚上听到您弹奏的琵琶,我好像听见了仙乐,顿时受到启发。〕
写诗人高度赞扬所演奏的琵琶曲。因为平日有“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山歌与村笛,所以“今夜闻君琵琶语”,大有“如听仙乐”之感。不称“琵琶曲”,而称“琵琶语”,既照应了前文的“诉说”,也充分地体现了琵琶曲表情达意的艺术效果,使诗人领会到了它的涵义,耳明心亮,深受启发。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不要推辞,请再坐下弹一曲,我要为您写一首《琵琶行》。〕
诗人将要写诗相赠。请君“莫辞”,请君“更坐”,请君再“弹一曲”,再次表现了诗人对琵琶曲的高度赞扬,同时很自然地提出了要琵琶女继续演奏的请求。“为君翻作《琵琶行》”,充分地表达了诗人对女客的热情,和他当时激动的心情。以诗相赠,是对琵琶女的最高的酬谢。“翻作”,依照曲调写歌词。
第五段(至篇末),写诗人重闻琵琶曲激动悲切的强烈感情。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她为我的话感动得站立很久,重又坐下,拧紧弦柱,弦声更急促了。〕
写再弹琵琶。“感我此言”,即为“我此言”所感,“我”的诉说,反转来又拨动了琵琶女的心弦。“良久立”,这一神态,包含着极为复杂的感情,有对诗人不幸遭遇的同情,也有对诗人尊重自己的感激之情。“却坐”,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促弦”,把弦拧紧。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凄凄的弦音不像刚才的乐曲,在座的所有人听后全部掩面悲泣。〕
琵琶女把她的心灵凝聚在十指上,弹奏了最后一曲,那声音更加凄苦感人,因而又激动了“我”的感情,使得在座的人都掩面哭泣起来。此为写听曲后受到的情绪上的感染,与心灵上的震动。“皆掩泣”,比前文的“悄无言”程度更深,说明此时的“琵琶语”比“向前声”更为悲凄感人,同时也说明“满座”的人对两位不幸者的深切同情。诗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既能使人感慨不已,又能使人产生意境深远的感觉。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若问在座的人中哪位流的眼泪最多?江州司马,白居易的青衫湿透,眼泪流得最多。〕(“青衫”,唐时八、九品文官穿青衣,此时白居易官为九品,当穿此服。)
这是在“皆掩泣”的场景中一个特写镜头。诗用一问一答的形式,特意点出,被贬的江州司马诗人自己因与琵琶女有相似的遭遇,所以“泣下”最多,最为伤感,把一领青衫都哭湿了。哀怨的弦声与哭泣声相互烘托,写尽了诗人的悲痛之情。
在弹者、听者的泪水纵横之中,长篇叙事诗结束。我们读者不只是被它的悲剧气氛所感染,更从作品主人公的感慨中体味到了长诗的丰富内涵。
【综述】
《琵琶行》通过对琵琶女高超的演奏技艺和沦落天涯悲凉身世的描写,抒发了诗人受排挤的愤慨之情,和在政治上的失意之感。他们的不幸是封建制度造成的社会悲剧,作品富有现实的典型意义,故能引起广大读者的深切同情。
诗中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得非常成功,具有高度的典型性。通过这一典型形象,反映了封建社会中被损害的艺人们的悲惨命运。
诗把处于社会低层的琵琶女的遭遇,同被压抑的知识分子的遭遇并提,寄予深切同情,这在之前的文学作品中是罕见的。
这是一首叙事兼抒情的叙事诗,在叙述之中饱含着浓厚的抒情成分。作者把强烈的情感,灌注于景色和环境、人物和音乐之中。
《琵琶行》在艺术上最突出的成就,是对音乐的成功描写。通过音乐描写来叙事、抒情。诗从写音乐开始,又以写音乐结束,“情”字贯穿始终。诗人创造了一个美不胜收的音乐境界。它是我国古典诗歌中描写音乐最出色的诗章。
长诗从各个不同角度,把琵琶女的神态、弹奏动作、曲调感情变化、环境气氛、弹者听者的内心活动,糅合在一起,加以细致的描绘,写出了琵琶音乐的美妙效果。
《琵琶行》描绘音乐最出色的,是贴切地运用了一连串的比喻。描写曲调的音响变化,如以“急雨”比乐声的沉响急促;以“私语”比其轻柔尖细;以“珠落玉盘”喻其清脆圆润;以“莺语”喻其悠扬婉转;以“泉流”喻其流转低沉;以“银瓶破”、“水浆迸”、“铁骑出”、“刀枪鸣”形容其强烈高昂;以“裂帛”形容收弦急迫,音响短促。诗人用读者所熟悉的种种声音,比拟读者生疏的各种琵琶音响,把抽象的乐音,刻画成具体可感的听觉形象。这就使读者在闻其声的同时还能见其形。调动了读者的听觉和视觉,而且能激发读者的联想和想象。
这首诗在突出音乐效果描写的同时,也很重视把环境气氛和人物感情写出来。诗一开头,即渲染出主客惨别、相对无言的悲凉气氛。写三次演奏,用三种不同的方法,通过环境气氛和人物感情的描写,写出音乐效果的惊人和感人。
诗人善于运用叠字叠词,直接摹拟音乐。如运用“茫茫”、“声声”、“续续”、“嘈嘈”、“切切”、“唧唧”等叠字;运用“嘈嘈切切”、“大珠小珠”、“无声”、“有声”等叠词,增强了诗歌的节奏感和悦耳感,生动地表现了诗歌的音乐美。
《琵琶行》原为《琵琶引》。白居易还作有《长恨歌》。歌、行、引,原来是古代歌曲的三种形式,后来成为古代诗歌的一种体裁。它每首的句数、每句的字数都没有限制。可以一韵到底,也可以换韵。比较自由,富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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