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的成稿、付印到和读者见面,经过许许多多曲折过程,前后拖延了约17年。工作前期的进行, 和中国历史博物馆保管组、美工组等诸同事的辛勤劳动分不开。图版初次制版排样,原财经出版社老师傅的工作热情及高度责任感,也做出显明贡献。但此书能最后得以完成,实完全有赖于中国社会科学院领导为准备了良好工作条件,并充分给以人力物力支持的结果。就中本院考古所方面人力上协助最多,使增补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若没有这种种帮助和各方面的支援,这本书实不可能如目前样子呈现于读者面前。
从1949年起始,我就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工作,专搞杂文物研究。照规矩, 文物各部门都得懂一点。经常性业务,除文物收集、鉴别并参预一系列新出土文物展出外,兼得为馆中绘制历史人物画塑提供些相关材料。还必须面对群众,尽力所能及, 为外单位科研、生产和教学打打杂,尽点义务。我名分上属于陈列组,事实上任何一组有事用得着我时,我都乐意去做。虽感觉到能力薄, 牵涉问题广泛,工作复杂且繁琐, 用力勤而见功不大,但是我理会到,若能把工作做好,却十分有意义。我深深相信, 新的业务接触问题多还生疏, 坚持学个10年20年,总会由于常识积累,取得应有进展的。
近30年新出土文物以千百万计, 且不断有所增加, 为中国物质文化史研究提供了无比丰富资料。一个文物工作者如善于学习,博闻约取,会通运用, 显明可把文物研究中各个空白点逐一加以填补,创造出崭新记录。
我就从这点认识和信念出发,在大多数人难以理解情形下守住本职,过了整整30年。尽管前10年比较顺利,各类文物大都有机会经手过眼,数以万计,但是任何一方面, 可始终达不到深入专精程度。随后20年,事实上有大半时间,全国都在各种运动中时断时续度过的。我不问条件如何,除了对本业坚持认真的学习和去为别的有关生产、教学方面打打杂,建建议,尽义务帮点忙,其他什么都说不上。
至于本书由我来编纂整理, 似偶然也并不全是偶然。1964年春夏间, 由于周恩来总理和几个文化部门的人谈及每次出国,经常会被邀请看看那个国家的服装博物馆, 因为可代表这一国家文化发展和工艺水平。一般印象, 多是由中古到十七八世纪材料。我国历史文化那么久, 新旧材料那么多, 问是不是也可比较有系统编些这类图书, 今后出国时, 作为文化性礼品送送人。当时齐燕铭先生是文化部副部长, 因推荐由我来做。历史博物馆龙潜馆长,对我工作有一定了解,热情加以支持, 为从美工组安排得力三人协助。由于当作试点进行,工作方法是先就馆中材料和个人习见材料,按年代排个先后次序, 分别加以摹绘。我即依据每一图稿,试用不同体例, 适当引申文献,进行些综合分析比较,各写千百字说明, 解释些问题,也提出些新的问题,供今后进一步探讨。
总的要求,是希望能给读者从多方面对于中国古代衣著式样的发展变化,有个比较明确印象。工作既近于创始开端, 从探索中求理解,做得不够完美是意中事。方法上和判断上若还有少许可取处,能给海内外专家学人以小小启发, 或依据本书加以充实, 或从另一角度,用另一方法进行新的探索取得更大的成就,我也觉得十分高兴。因为这份工作的全部完成, 照当时估计,如有10年时间, 不受过多干扰, 又得到工作便利, 继续出若干本不会缺少材料的。
从1964年初夏开始, 由于历史博物馆美工组几位同事热心努力,我对于这些材料包含问题又较熟悉,工作因此进展格外迅速。前后不到8个月时间, 图版200幅,说明文字约20万,样稿已基本完成。经我重作校核删补后, 本可望于1964年冬付印出版。但是政治大动荡已见出先兆, 一切出版物的价值意义, 大都得重新考虑。本书的付印, 便自然搁下来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多久, 这份待印图稿, 并不经过什么人根据内容得失认真具体分析, 就被认为是鼓吹“帝王将相”、提倡“才子佳人”的黑书毒草。凡是曾经赞同过这书编写的部、局、馆中几个主要负责人,都不免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我本人自然更难于幸免。其后, 于1969年冬我被下放到湖北咸宁湖泽地区,过着近于与世隔绝的生活。在一年多一点时间内, 住处先后迁移六次, 最后由鄂南迁到鄂西北角。我手边既无书籍又无其他资料, 只能就记忆所及,把图稿中疏忽遗漏或多余处,一一用签条记下来,准备日后有机会时补改。1971年回到北京后, 听一老同事相告, 这图稿经过新来的主任重新看过,认为还像个有分量图书,许多提法都较新, 印出来可供各方面参考。因此把图稿取回, 在极端恶劣工作条件下, 约经过一个月,换补了些新附图, 文字也重新作了修改, 向上交去。可是从此即无下落。一搁又是四五年。其时恰在“十年浩劫”期间,这事看来也就十分平常, 不足为奇了。
直到1978年5月,我调来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工作上得到社会科学院领导的全面支持, 为在人力物力上解决了许多具体困难,给予了不少便利条件。遂在同年10月,组成一个小小工作班子,在较短的时间内,对本书图稿作了较大的修改补充。首先尽可能地运用和增加许多新发现的文物资料, 同时还改订添写了不少原有的以及新的章节,使全书约增至25万字左右,新绘插图150余幅, 于1979年1月增补完成, 即交轻工业出版社印行。此后又联系了几家国内外出版社,几经周折,最后才交由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出版。
值得令人怀念的,是齐燕铭先生、龙潜先生、刘仰峤先生。三位都在“十年浩劫”折磨中因伤致病, 已先后成了古人。尤其是周恩来总理, 已来不及看到这个图录的出版,我觉得是极大憾事。这本书如对于读者还有点滴可取处,首先应归功于他们几位对这个工作的鼓励和支持。
本书在增改过程中还得到国家文物局的经常关心, 以及湖南省博物馆、云南省博物馆、陕西省博物馆、湖北省博物馆、故宫博物院、南京博物院、对外文展办公室、中央美术学院、音乐研究所和荣宝斋等文物、学术机构与友好,各方面充满热情的帮助。其次是直接参加过摹绘、摄影、制版、排印诸位劳动的贡献。至于我个人, 只不过是在应尽职务上,把所学的问题,比较有条理、比较集中持久完成了一小部分任务而已。
1981年5月1日于北京
(《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 1981年版。)
赏析 建国以后的沈从文结束了自己的文学创作活动, 自1949年开始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从事文物研究工作,专搞文物研究。多年的努力,兢兢业业地工作,出版了多种文物考古专题著作。特别是《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堪称绝作。
这篇后记主要是向读者介绍《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这一本书的坎坷经历。原来,这一选题的确定说来话长。早在1963年周总理指示要编一部“中国服饰史”,由文化部副部长齐燕铭推荐,交给了沈从文担当重任。到1964年,一部包括200幅主图及部分附图、20万字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初稿完成。经过印刷样书征求意见,计划在1964年冬付印,向国庆15周年献礼。但是此后就是“反修”,“文革”,这本书被打成了“鼓吹帝王将相,提倡才子佳人”的大毒草,沈从文也受到了批斗。一直到1978年,才有可能将全书修订完成,1981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部书不仅受到国人的重视,也轰动了国际文化界。关于以上情况后记中有真实的交代。
除了向读者如实地说明这本书的出版意义和成书过程,作者还表达了进一步扩展工作的愿望。显示了沈从文先生的一腔热爱祖国、热爱祖国传统文化的殷殷赤子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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