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这个不写散文的人,怎么样才能把散文写好, 可以说是“问道于盲”。不过我也常读人家的好散文,聊且把自己的感受,用几句话归纳起来,供你参考吧。
记得若干年前,我有机会读一位大学生写的一封情书,十来页长,概括起来,“我爱你”这三个字也就够了。我硬着头皮读完了它。你写散文, 当心别让读者有第三者读那种“意有尽而言未尽”的情书的感觉。中国小说家爱说:“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可以作散文的注脚。能为读者着想的作者, 多少总算有点唯物观点的。这种唯物观点,我有时愿对自己说,就叫竹简精神,像古人那样,把一个字一个字写在竹简上。能把散文写得“字挟风霜”、“声成金石”,如鲁迅那样, 很不简单。
不过写散文不是出门打行李, 塞得越多,捆得越紧,就越方便。精练之外,还得松动,让二者在矛盾中统一起来,散文就像有了健康的生命一样,呼吸自如了。篇幅越小, 艺术的匠心越要藏在自然的气势底下才好。
做到这一点,算是行家了,可是要把散文写好,还得说自己真正想过的话,也就是要说“由衷之言”。这样,群众读他的文章,好像交朋友,觉得又亲切,又诚恳,有一种谦虚的亮光。停在灵魂的表面,和停在生活的表面一样,在自己是一般化,在读者却就“味同嚼蜡”了。
福楼拜说:“我用心想好, 为了写好。”话是这么说,做起来可并不那么容易呢。
(本文录自1961年1月30日《人民日报》
《李健吾散文集》,宁夏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赏析 李健吾先生既是研究家,又是作家,因此他对创作的体会就比一般作家更深切和更具有理性的精神。《李健吾散文集》是先生的最后一本散文集,18万字,66篇,是作者的好友李采臣受作者委托编辑之后,又由作者审定的。集中的文章,除了《杂忆录》、《山东好》是解放后所作,其余的作品分别选自《意大利游简》(1936)、《希伯先生》(1939)、《切梦刀》(1946)等散文集。时间,跨越了半个世纪;空间,屐痕留于欧亚两洲。这些作品饱含一位文学家的正直和爱憎感情,也留下了他对人生的热爱,对家乡的眷恋,对祖国的深情。其中的有些作品如《枣花香》、《雨中登泰山》等传为名篇。
《竹简精神》是《李健吾散文集》的一篇“代序”,最早发表于1961年1月30日《人民日报》。先生用这篇短文作为序言,是有他的特殊用意的。这既可以看到他的散文观,也可以从而了解他的散文风格。所谓“竹简精神”,就是要求写作散文要“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精益求精,简中求简。如果说古人把字写在竹简上是出于不得已的精练,那么,今人把文章写精练就不能不出于一种创作的自觉意识。这是谈精练的好处。但是,精练并不等于紧巴,好的散文还应该整中求散,文字洒脱自然。再进一步要求就应该是亲切、真诚。这篇短文实际上谈到了散文创作的三重境界。这些意见是经验之谈,应该得到应有的重视。
李先生论述“竹简精神”的短文,精粹而真诚、自然,本身就是竹简精神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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