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松年·满江红》原文赏析
安乐岩夜酌,有怀恒阳家山
半岭云根,溪光浅、冰轮新浴。谁幻出、故山邱壑,慰予心目?深樾不妨清吹度,野情自与游鱼熟。爱夜泉、徽外两三声,琅然曲。人间世,争蛮触。万事付,金荷醁。老生涯、犹欠谢公丝竹。好在斜川三尺玉,暮凉白鸟归乔木?向水边、明秀倚高峰,平生足。
安乐岩是蔡松年在汴京庭园中的奇石假山,他的故乡在恒山之阳的河北真定府(今正定县),仕宦京都,久离故园,安乐岩的夜宴引动乡关之思,于是写下此词。
词从安乐岩的夜景写起。“云根”,即岩石。“冰轮”,指明月。安乐岩上,怪石林立,千奇百状;岩边小溪蜿蜒,水声潺然。夜月当空,倒映水中,“新浴”后,如冰轮玉镜,愈发明亮。溪水经明月一照,波光粼粼。水色天光,相映成趣,景色煞是赏心悦目。词人仿佛忘记了宴席上的酒香肴美,而沉浸在良辰美景之中。抬头望明月,一阵思乡情绪袭上心头。月是故乡明,长期宦游在外,好久没见故园家山之月了。沉吟中,眼前的“半岭云根,溪光浅”恍忽变成了家乡的云山夜色,这奇峰异石、溪光月色与故园家山何其相似!不知是谁,如此多情,如此理解吾心,在眼前幻化出“故山邱壑”,来慰藉宽解我的心怀?本是自把眼前“云根”当故山,聊慰思乡之情,而却说不知是谁“幻化”,词情跌宕多姿,避免了平铺直叙的呆板。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故词人不去描写“夜酌”酒宴上“觥筹交错”、宾客“起坐喧哗”的热闹场面,而着重表现“夜酌”时观景的感受。“樾”,树阴,借指树林。“清吹”,指清风。林下不妨清风吹拂,快我胸襟;溪中鱼儿自由自在,正与我闲情野趣相契合。心与境会,不觉心旷神怡。“游鱼”,既可说是写实景,又是用《庄子》“游鱼之乐”的典实:庄子与惠施曾游于濠梁之上,庄子说:“鯈鱼出游,乐也。”惠子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答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夜泉”,也有双重含义,既实指泉水,又是琴名。“徽”,琴上表音阶高低的标志。因而,“夜泉”句可作两种理解,一是说林泉景物清幽,此时再听弦外两三声琅然清脆的琴曲,会更令人心旷神怡;二是说林泉环境静谧、溪上泉流,犹如弦上两三声琴曲,清新悦耳。联系上文,清风朗月,泉水叮咚,创造出极恬静闲适的境界,同时也表现出词人闲静的心境。因为只有心静,尘念俱消,一心沉浸在对大自然的审美观照中,谛听自然山水中的声响,才能注意到泉水之声。境静心闲,主客融为一体。
“深樾”五句还可作另一层理解,即并非实写眼前之境,而是想象家山的林泉之乐,但宦游在外,辜负了家山的风物。词人沉思:宦游未归,是因为放不下功名利禄之念,其实人世间的追名逐利,奔走仕途,本微不足道,不过如蛮触之争尔。“蛮触”,《庄子·则阳篇》说:蜗牛两角上有两个小国,左边的叫触氏,右边的称蛮氏,蛮触两国时常是“争地而战,伏尸数万”。蜗角大小的地盘居然争斗不休,岂不可笑?念及此,词人尘念涣然冰释,人生“万事”也便在金荷杯的醽醁酒中消融。于是自叹奔波到老,此身尚不自由,比起隐居东山、携妓遨游、终日以“丝竹”(指管弦乐器)娱情遣兴的东晋谢安来,不免逊他一筹,欠他一着,以致让家山的清风朗月、林泉风物被闲置,不得一赏。经过此番对人生的反思,更思念家山风物。故“好在”句接着沉吟自问:家山故园的斜川之水可仍然澄清如玉?天色早暮,白鸟可已归乔木故巢?“斜川”,本是陶渊明所游之地(在今江西星子县),此指作者故里真定北潭,“其水莹碧如玉之三尺”。蔡松年《赠萧显之》诗“楼枕月溪三尺玉,眼横松雪一山春”,即谓此地。他的舅父许采在此构筑园亭,号小斜川。“好在”,询问猜度之词。“好在”句,写对故乡山水的思念关切,白鸟归乔木则反衬自己尚未归山。因此,结句说,如退隐归去,倚望于家山的明秀峰下,游钓于溪上水边,“平生”之愿“足”矣。
本词写景抒情,虚实结合,而虚笔更多。词由眼前景生发开去,先写由眼前溪山所引发的对故园的思念,其次想象家山风物之美,进而写未能退居尽赏家山风致的遗憾。最后表示只有退居家山,才能满足平生之愿。全词围绕“家山”之念,纵横开阖,而又脉络清晰,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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