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贞立·满江红》原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顾贞立·满江红》原文赏析

楚黄署中闻警

仆本恨人,那禁得、悲哉秋气?恰又是、将归送别,登山临水。一派角声烟霭外,数行雁字波光里。试凭高、觅取旧妆楼,谁同倚? 乡梦远,书迢递。人半载,辞家矣。叹吴头楚尾,翛然高寄。江上空怜商女曲,闺中漫洒神州泪。算缟綦、何必让男儿,天应忌。

在女子中不乏擅长诗艺者,亦不乏胸怀磊落之志者。诗本是感情的艺术,而妇女偏又多情,所以巾帼之诗往往便可压倒须眉了。然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歧视,男权社会中女性的附庸地位,都使得她们的诗词难以流布。她们的其数当不在少的篇什,大都玉陨香消了。所以,对于能流传至今的女子的诗词,我们便应更加宝贵之,尤其是对其中表达磊落之志的作品,更应如此。顾贞立的这首《满江红》,正是这样一首志压男儿的诗。

上片以“仆本恨人”发端,便带着浓烈的感情。“仆本恨人”一语为江淹《恨赋》之成句。江赋云:“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汉末以降,面对着丧乱疾疫迭起,市朝迁易,人齿凋亡,亲朋故旧,零落殆尽,而城阙或成丘荒的现实,人们的心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迁逝之悲。江淹的《恨赋》,正是对这种迁逝之悲的一次集中抒发。恨者,乃一种苍凉而盘郁于心中的情感,“恨人”一词由此而流传下来。顾贞立此词以“仆本恨人”开端,就已经伏下抒写家难国愁的线索。

抒情主体既是“恨人”,又偏逢上个易于感伤的秋季,故曰:“那禁得、悲哉秋气。”“悲哉秋气”一语出自宋玉的《九辩》,《九辩》发端即叹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自此“悲哉秋气”亦成为一种习语而被沿用。“恰又是、将归送别,登山临水”,又在易令人感伤的季节之中,点出了一个特别叫人情怀难禁的时刻:登临送别。

至此,上片三层,层层加浓着情感的氛围。接下去二句,便扣住“登山临水”四字写景。

“一派角声烟霭外”,于写景开阔之中颇具苍茫意韵。角声一派,烟霭在眼,“国愁”的内容在悄悄地透露着。“数行雁字波光里”一句,则使上句所写烟霭角声的苍茫背景上,增添了一种动态的韵趣。此句是从五代荆南孙光宪的《浣溪沙》词“片帆烟际闪孤光”一句中化出来的。陈廷焯评孙光宪此词曰:“‘片帆’七字,压遍古今词人。”“‘闪孤光’三字警绝,无一字不为炼,绝唱也”(《白雨斋词话》)。闪孤光者,江天之中孤帆之反光也。天边的排雁在江天水波之中,亦似舟帆之行,故曰:“数行雁字波光里。”

接着“一派”二句的远景之写,“试凭高”以下三句,抒写登高中的乡思。“旧妆楼”者,旧日在家中梳妆之楼。“觅取”者,望中寻找。尝试着凭高远看旧日妆楼,谁又能与我同倚之呢?此为“家恨”。

下片开头四句“乡梦远,书迢递。人半载,辞家矣”,对上片结尾“试凭高”三句所写登高中的乡思做出说明。前二句说离家很远,后二句说辞家半载了。意思虽然平常,但对于上下片之间的过渡还是必要的。并且,四个三字句的相迭,也表达了一种凄凉心境中的痛楚。由这一过渡,词又转向对流离之思和家国之慨的抒写了。

一个“叹”字领起四句。“吴头楚尾”,今江西省北部,春秋时为吴、楚两国接界之地,因称“吴头楚尾”。《方舆胜览》曰:“豫章之地为楚尾吴头。”吴头楚尾是作者的流寓之地。“高寄”的原意为寄情于世务之外,此词出自《世说新语·品藻》篇所云:“时复托怀玄胜,远咏《老》《庄》,萧条高寄,不与时务经怀。”“翛然”的原意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如《庄子·大宗师》云“翛然而往,翛然而来”,即此义。此词中“翛然高寄”一语,则表示一种离家甚远、流寓异地的意思,另外其中似乎还寓含着一种逃离了灾祸的意思。“寄”者,寄寓也。“高”者,似有远走高飞之意,故“高寄”前用“翛然”二字相修饰。

此句下面的二句就透露了逃离灾祸的比较确凿的意思了:“江上空怜商女曲,闺中漫洒神州泪。”读着“商女曲”一词,立刻就使人想起了唐代诗人杜牧的诗:“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商女曲”一语本此。“神州泪”者,痛国之泪。神州,指中国。全句是说祸乱变动之中,江上尚有人唱曲宴乐,我在闺中却漫洒着感痛国事的眼泪。这二句是一种对比,正象曹刿请见鲁庄公论战之前答其乡人所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一样,身为官僚的那些男人们纵情声色,倒是一个深居闺中的女子在洒泪忧国。这种对比,对于男性中心社会真是一个绝大的嘲讽。

其实,早在五代,花蕊夫人就有过“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这种对投降男子的鄙视,宋代李清照又有过“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种对偏安苟且男子的婉讽。对于胸怀磊落之志的女子来说,举世须眉,几人真是伟丈夫?挥泪自怜,只恨生就女儿身。

当然,由于材料的佚亡、文献的阙失,我们无由得知顾贞立感痛国事的具体内容,因此对这种感痛的性质及其意义,我们难以作出具体评判。但上述那种对比所显示的一个磊落女子心中的痛苦则是十分明显的。由这种痛苦的心怀,本词引出了结尾三句:“算缟綦、何必让男儿,天应忌。”“缟綦”乃缟衣綦巾之缩称。缟,白色。綦,苍艾色。缟衣綦巾,为周代贫女之服装,亦转为妻室之谦称。“算缟綦、何必让男儿”,出自一个封建礼教重压下的女子口中,是十分不容易的,此可谓壮语也。然而壮语也只是壮语,语言的现实并不就是社会的现实。心中的向往与现存的秩序是那样的不相容,因此女词人也只有发出“天应忌”的沉重感叹了!

此词从艺术上说,虽以议论入词,但这种议论因为满注着充沛深沉的感情,所以仍然具有打动人的力量,并且倒正是因为这种以议论入词的写法,使全词行文颇为雄健,从而同开阔的境界相映衬,形成了一种语带风云、气含骚雅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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