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著·鹧鸪天》原文赏析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
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翰林风月三千首,寄与吴姬忍泪看。
金源词坛,发轫伊始,即深受北宋影响。其主要作家,均系由宋而入金者。庾信之愁,乡关之思乃其常见题材。刘著的这首《鹧鸪天》,亦系其入金后为怀念远在江南的一位女子而作。词之上阕回忆与所爱者雪楼吹笛的往事,慨叹时光荏苒,而往事如烟,人已衰老,下阕抒发怀人之情。
起句“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首先把时间追溯至分别之前,深冬雪霁,月光溶溶,映照着江南的某座山城,纵是夜间,而耀如白日。万籁俱寂,从闺楼上传来笛声。羌管,即羌笛,相传笛出自西北羌地而得名。北宋范仲淹《渔家傲》曰:“羌管悠悠霜满地。”这两句起得颇为突兀,他与所爱者相处中值得回忆的往事当不止一桩,何以词人只抓住这一句来说呢?从下阕之“倒流河汉”可见出,当时正值冬季,从眼前之景不难联系起与所欢者分别的那个冬日。天是那么寒冷,雪是那样洁白,而深沉的笛声却是那样凄怨。雪楼美人不是抚琴,不是吹箫,而是吹羌笛。笛传入中原以后,也曾有过许多美名,如“玉笛”,“短笛”,“芦笛”等等,词人却仍以“羌笛”名之,羌笛为北方特产,此处似乎是专为送别亲人北行而吹。显然,纵使这一小小乐器,词人也是匠心独具的。而一“怨”字,则成为全词的基调,这“怨”不仅是送别“怨”,还包含分别后的闺中之怨。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云:“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梅花落》本笛中曲名,词中雪楼所吹的很可能就是《梅花落》曲子。由此自然不难联想到江南的梅花。寒冬腊花,冰封雪飘,万花纷谢,而梅花一枝独香。“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古诗词常用陆凯折梅寄范晔之典。其诗云:“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词人与所爱者分别已久,梅花也开过几次了,而自己双鬓已经斑白。“天涯”强调相隔之远。词人作词之准确时地已失,即便距乡不远,但因宋金互为敌国,也可望而不可即,何况词人曾任职的金都、武遂、忻州都远在北国。词中“天涯”与“江南”相对,地域之悬隔,乃一对情侣感情上相思不已之根源。古人谓情人感情缠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况且多年分离,又相隔如许之远呢?思念之切,以至鬓发斑白,也可见出用情之执着。
过片将思绪拉回眼前。“星点点,月团团,倒流河汉入杯盘”三句,写眼前之景。这里写一个月明星稀之夜,词人举杯露饮。“星点点”见出星稀,“月团团”见出月圆。班婕妤《怨歌行》曰: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古往今来,月是离人寄托相思离别之情的对象物。苏轼《水调歌头·中秋》曾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无奈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千古之下,旷夫怨女的泪迹在诗词中比比皆是。值此明月照积雪之夜,尽管北国之冬寒气砭人肌骨,词人仍望月怀人。河汉,指天上银河。词人月下饮酒,映入杯中的不仅是明月,而是整个银河。小小酒盏,映得下偌大宇宙,却盛不下词人的相思之情,故还得寄情翰墨:“翰林风月三千首,寄与吴姬忍泪看。”前句语出欧阳修《赠王介甫》诗:“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原系称赞王安石的诗文,可与李白之诗、韩愈之文媲美。刘著也曾入翰林,充修撰,此处以李白自比,足见词人之自负。别后的众多诗作,多以思亲怀人为内容,故欲寄与远在江南的所爱者。“吴姬”,吴地之美女,李白《金陵酒肆留别》诗中有“吴姬压酒劝客尝”之句。“吴姬”之“吴”与上阕之“江南”是一致的。此处之吴姬即上阕之吹笛美人,也即词人之所爱者。吴姬忍泪读诗,说明诗说中了她的心事,“两处相思一心同”,这句从客位写来,不说自己如何思念所爱者,却让她含泪读诗,“诗”和“泪”自然把隔着万水千山的两颗心绾合到一起。“忍泪”二字则把词人那独处异乡怀人之思抒发得更加深沉、凝重。
此词并不生涩,甚至完全不懂词中典故者,也能读懂它,但却并非一览无余,而是相当含蓄蕴藉的,如写“江南几度梅花发”,梅开几度,鬓斑人老,暗示词人已离家多年。以“吴姬忍泪看”,暗点出“翰林风月三千首”之内容。措辞均极含蓄,也使感情更为深沉。
陈廷焯说此词“风流酸楚”(《词则·闲情集》),说得中肯。一对情侣,天各一方,所在之地,当时又互为敌国,相见无期,故足以使人黯然神伤,遂作此“酸楚”之词。联系词人的身世,似乎这首词还应有更深的寄托。词人乃由宋入金,是出使被扣还是战争被俘不得而知,后来也做过州县地方官,但那“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故国之思是不可明言而又不得不言的,或许正是借怀念美人之语出之。倘如此,貌似“香艳”的爱情词就含有刻骨铭心的家国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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