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庄·锦堂春》原文赏析
燕子矶
半壁横江矗起,一舟载雨孤行。凭空怒浪兼天涌,不尽六朝声。隔岸荒云远断,绕矶小树微明。旧时燕子还飞否?今古不胜情。
燕子矶,在今南京市北观音山上,俯瞰长江,形如飞燕,故名。傅昂霄《江行》:“燕子矶头中夜起,一天星斗大江寒。”
词以偶语起,于题旨为渐入,调意较纾徐。但不妨有陡峭,有平缓。“半壁”、“一舟”句就是如此。“凭空”句,出杜甫《秋兴》:“江间波浪兼天涌。”但易“波浪”为“怒浪”,就有了作者投射的感情色彩。而上着“凭空”二字,更有值得玩索处。“凭空”意即无端。词里说无端,实皆有端。盖故为反语,意含幽默。“不尽”句,就把意思点明了。“六朝”,指东吴、东晋、南朝宋、齐、梁、陈。这几个朝代先后都于建康(即今南京),合称六朝。其特点是:偏安,此其一。受到西或北来的威胁,此其二。速亡,此其三。南明弘光朝以及永历朝与之有相似处。作者就建康这个地方的历史和地理特点,把长江和六朝联系起来,借长江的涛声,写六朝的遗恨;而又借六朝的遗恨,写南明灭亡之痛。而仅以十二字尽之,是构思和语言上的一个成功。换头,写到燕子矶,但没有写它的本身,而只写它的环境,分远近两层。“隔岸”,是“荒云远断”(“荒云”,乱云);“绕矶”,则“小树微明”。燕子矶在一片微明里,若隐若现,如幻如真。于是,在作者的幻想里,这“燕子”就由静止之物,无知之物,变成了可以飞动的有知之物,亦即由“第一自然”之物变成了“第二自然”之物。于是,在作者飞腾的想象里,这“燕子”就以一个能够跨越许多朝代的“神物”出现了。至此,很自然地有了“旧时”句。“旧时燕子”,出刘禹锡《乌衣巷》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故周邦彦《西河·金陵怀古》说:“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文天祥《过金陵》也说:“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于此可知:作者亦深怀兴亡之感。但他只轻轻地来这么一问:“旧时燕子还飞否?”并不作答。我们如果设想一下答案:不飞了,为什么?还飞,飞向何处?这一来,我们就会想起许多的东西。这正是留给我们读者去探寻的。郦道元《水经注·湘水》:“湘水东南流径石燕山东,其山有石,绀而状燕,因以名山。其石或大或小若母子焉。及其雷风相薄,则石燕群飞,颉颃如真燕矣。”我们如果来一个跳跃,联想及此,则这“燕子”如尚能飞,就必有“雷风”到来。这也许是作者所梦想的。歇拍说:“今古不胜情。”这正与过拍“不尽六朝声”,紧相呼应。上结是写古而含今,这里是写今而及古。这今古之间,一千余年,兴亡相继,真令人感慨不尽。
词所写的对象是很小的,不过是濒临长江的一个石矶;是很实在的,它就出现在作者舟行时的遥望之中。如果死贴着这小小的实在的东西去写,粘而不脱,必然失败。作者不是这样,他从大处着眼,从虚处着笔,跳宕前进,处处出人意外。上片,先写高崖壁立的江岸,远行的江舟,汹涌的江波;然后由空间跳到时间,来一个历史的大跨越,跨到一千多年前,听取六朝的江声。下片,应该写到燕子矶了,却又撇开它的本身,只写隔断它的荒云,环绕它的小树;撇开真实存在的石矶,而写设想中飞动的“燕子”,向她发出“还飞否”之问;但又不作答,乃以不胜今古之情作结。弃小取大,避实就虚,从时空两方面拓展词境,遂使一首小词纳入较为深广的内容,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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