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王禹偁诗《对雪》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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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王禹偁诗《对雪》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帝乡岁云暮,衡门昼长闭。五日免常参,三馆无公事。读书夜卧迟,多成日高睡。睡起毛骨寒,窗牖琼花坠。披衣出户看,飘飘满天地。岂敢患贫居,聊将贺丰岁。月俸虽无余,晨炊且相继。薪刍未阙供,酒肴亦能备。数杯奉亲老,一酌均兄弟。妻子不饥寒,相聚歌时瑞。因思河朔民,输挽供边鄙。车重数十斛,路遥几百里。羸蹄冻不行,死辙冰难曳。夜来何处宿,阒寂荒陂里。又思边塞兵,荷戈御胡骑。城上卓旌旗,楼中望烽燧。弓劲添气力,甲寒侵骨髓。今日何处行,牢落穷沙际。自念亦何人,偷安得如是! 深为苍生蠹,仍尸谏官位。謇谔无一言,岂得为直士? 褒贬无一词,岂得为良史? 不耕一亩田,不持一只矢。多惭富人术,且乏安边议。空作对雪吟,勤勤谢知己。

(据四部丛刊本《小畜集》,下同)

王禹偁(954—1001),字元之,济州巨野(今山东巨野县)人,出身农家,宋太宗太平兴国八年(983)中进士,历任右拾遗、翰林学士、知制诰等职。为人正直敢言,曾三次触迕朝廷而遭贬谪。兼擅诗文,反对五代浮靡文风,提倡文学韩、柳,诗学杜、李。

五代及北宋初的诗歌大多轻佻浮华,脱离现实。王禹偁一贯关怀民间疾苦,怀有强烈的责任感,因而极力提倡杜甫、白居易的诗,自谓“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称赞“子美集开诗世界”。贬谪中,更“多看白公诗”。诗论家论宋诗流派,都称王禹偁为宋初白派诗人的代表。如南宋严羽《沧浪诗话》云:“国初之诗,王黄州学白乐天。”元代方回《罗寿可诗序》云:“宋剗五代旧习,诗有白体、昆体、晚唐体,白体如李昉、徐铉、徐锴、王禹偁。”《四库提要》云:“王禹偁初学白居易。”

这首《对雪》诗,从构思、谋篇到艺术风格,都受白居易讽谕诗的影响。让我们先读几首白居易的讽谕诗:

秦城岁云暮,大雪满皇州。雪中退朝者,朱紫尽公侯。贵有风云兴,富无饥寒忧。所营惟第宅,所务在追游。朱轮车马客,红烛歌舞楼。欢酣促密坐,醉暖脱重裘。秋官为主人,廷尉居上头。日中为乐饮,夜半不能休。……岂知阌乡狱。中有冻死囚!

(《秦中吟·歌舞》)

桂布白似雪,吴绵软于云,布重绵且厚,为裘有余温。朝拥坐至暮,夜覆眠达晨。谁知严冬月,支体暖如春。中夕忽有念,抚裘起逡巡。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

(《新制布裘》)

八年十二月,五日雪纷纷。竹柏皆冻死,况彼无衣民! 回观村闾间,十室八九贫。北风利如剑,布絮不蔽身。唯烧蒿棘火,愁坐夜待晨。乃知大寒岁,农者尤苦辛。顾我当此日,草堂深掩门。 褐裘覆絁被,坐卧有余温。 幸免饥冻苦,又无垄亩勤。念彼深可愧,自问是何人!

(《村居苦寒》)

水波文袄造新成,绫软绵匀温复轻。晨兴好拥向阳坐,晚出宜披踏雪行。鹤氅毳疏无实事,木棉花冷得虚名。宴安往往欢侵夜,卧稳昏昏睡到明。百姓多寒无可救,一身独暖亦何情! 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

(《新制绫袄成,感而有咏》)

白居易的这几首诗,都在大雪、苦寒的同样的背景上将不同的社会现象作对比。《歌舞》将达官显宦的欢酣醉暖与囚徒的冻饿而死作对比,其他三首,则将自己的温暖安适与百姓的饥寒作对比。前者对比强烈,未发议论,而对达官显宦的谴责之意见于言外。后者则是自觉地反省,以诚挚的自责、自问之词抒发自己的内疚。王禹偁的《对雪》,可以说是冶二者于一炉,而又有所拓展。

全诗分五段: 从篇首至“飘飘满天地”是第一段;从“岂敢患贫居”到“相聚歌时瑞”是第二段;从“因思河朔民”到“阒寂荒陂里”是第三段;从“又思边塞兵”到“牢落穷沙际”是第四段;从“自念亦何人”到结句是第五段。

第一段,由岁暮天寒闭门读书,写到下雪,仿佛只在点题,别无深意。其实不然,一开头便提“帝乡”,在空间上即与三、四两段的“河朔”、“边塞”作对比。时间呢?当然都是“岁暮”,但北宋建都的汴梁(即“帝乡”)尚在黄河以南,其气候比“河朔”(古时泛指黄河以北地区)、“边塞”要暖得多。可是,“帝乡”就因为岁暮天寒,皇帝免去了臣子们每五日上朝拜见的常礼,多优待! 臣子不来拜见,皇帝自然也不必坐朝了。皇帝既不设朝,“三馆”(昭文馆、国史馆、集贤馆)自然“无公事”,大家都无须上班。那些作京官的,一不上朝,二不上班,干什么?作者没有写别人,只写他自己。他是个读书人,无事便“衡门昼常闭”,“读书夜卧迟,多成日高睡”,悠闲自得,够惬意的。睡起一看,天下大雪了。题目是《对雪》,就这样落到题上。“飘飘满天地”一句应特别注意: 作者面“对”的是“帝乡”的“雪”,而心中已想到“河朔”、“边塞”的“雪”。“满天地”三字,并不是随意用上去的。

第二段承“衡门”与“琼花”,写下雪天的家庭生活。“亲老”、“兄弟”、“妻子”,再加上他自己,看起来不下十余口人,然而就凭他一个人的“月俸”,不但不忧吃穿,还可以备“酒肴”,全家人融融乐乐地赏雪,歌颂“瑞雪兆丰年”。在这里,也不曾写别人,然而作者是给读者留下了推想的余地的。“衡门”(横木为门,指住宅简陋)里的小官生活如此,那么朱门里的王公贵族、达官显宦,乃至宫廷里的皇帝老儿,其生活又如何? 从另一个方面说,在同样的下雪天,“帝乡”的贫民、“满天地”的贫民、士兵等等,其生活又如何? 白居易的《歌舞》写了“大雪满皇州”之时的两个尖锐的对立面。王禹偁在这里只写他自己,而白居易所写的那两个尖锐对立面,却是可以推想出来的。

第三、四段,乃是全诗的主体。这两段所写的“河朔民”与“边塞兵”,作者当他用“飘飘满天地”描写漫天大雪时就已经想到了,而在写完他全家“相聚歌时瑞”之后才用“因思”、“又思”领起,是含有深意的。冬雪对农作物有利,故有“瑞雪兆丰年”之说,然而对于缺吃少穿的穷人却是灾难。晚唐诗人罗隐的《雪》诗就讲到这一点:“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王禹偁出身农家,深知民间疾苦,对此是有深刻理解的。当他想到自己能够靠“月俸”养活全家,大雪天不忧“饥寒”,就可以“相聚歌时瑞”时,无疑已经想到了有“为瑞不宜多”之苦的广大群众,而由“因思”、“又思”领起的这两段描写,只是他想到的广大群众中的一部分。而他之所以特别写到“边塞兵”与“河朔民”,乃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大事。当时北宋王朝正跟契丹打仗,把战争的负担全部转嫁到人民身上,弄得民不聊生。作者对此十分痛心,特向宋太宗献《御戎十策》。而当他“对雪”时,首先想到的便是“河朔民”冒雪运输军粮和“边塞兵”雪中行军、防守、作战的种种苦况。这两段描写十分生动感人,体现了作者对他们、乃至对整个国家命运的无限关切,从而十分自然地引出了以“自念”开头的第五段。

第五段全是自责之词。然而正像第一、二段虽然只写自己和自己的家庭生活,却令人想到很多东西一样,在作者自责的背后也蕴藏着不难想见的很多东西。作者自责未能发挥作为“谏官”的直言敢谏作用和作为“史官”的直笔褒贬作用,不正意味着皇帝本人、乃至整个朝政有重大缺失吗? 仅就诗中提供的情况而言,“河朔民”与“边塞兵”的生活那么艰苦,无一不在死亡线上挣扎,而皇帝却不设朝,三馆也不上班,朝廷上下安于逸乐,有谁把国家的安危和人民的命运放在心上?作者其实是忠于职守的,直言敢谏的,耻于“尸位素餐”的;然而皇帝不设朝,他这个任右拾遗的“谏官”到哪儿去“謇谔”(直言敢谏)直谏呢?包括国史馆在内的“三馆”不办公,他这个“直史馆”的“史官”又到哪儿去秉笔直书呢?作者自惭缺乏“富人术”和“安边议”,然而就算他有富民强国的方术和议论,又如何能使最高统治者采纳并付诸实践呢? 事实上,他是不止一次地上疏陈述过切中时弊的富民术和安边议的。当然,从作者的创作动机看,主要还是出于他对国家、对人民的高度责任感而进行自我鞭打,从而使全诗具有真挚感人的艺术魅力;然而如果说像王禹偁这样的人都意识到自己“深为苍生蠹”的话,那么那许多真正的蠹虫、豺狼之类,难道能逃出读者的联想吗?你如果读他的《小畜集》里的十一卷诗,就发现诗人经常被这样一种感情苦恼着:“民瘼不能治,恻隐情悲酸。”(《扬州池亭即事》)

“吾族不力穑,终岁饱且温。虽非享富贵,亦已蠹元元。”(《一品孙郑昱》)这和杜甫的“穷年忧黎元”,白居易的“不能救治生民病,即须先濯尘土缨”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也是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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