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类·顶针续麻格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上片平稳。下片首句一顿,以下便顺流而下。叠用“飞絮”接上“落花飞絮”句,顶针接麻格,更显得生动。(俞平伯《唐宋词选释》)
【词例】
昭 君 怨
金山送柳子玉
苏 轼
谁作桓伊三弄,惊破绿窗幽梦。新月与愁烟,满江天。人欲去还不去,明日落花飞絮。飞絮送行舟,水东流。
【解析】 “顶针续麻格”,也叫连珠格。本是修辞学辞格的一种。顶针,也有写为顶真的。俞平伯在评注苏轼的 《昭君怨》 时,叫 “顶针接麻格”,容易让人引起误解,以为“顶针”是一个格,然后再接“麻格”。所以,还是采用 《辞源》 上的说法,称为“顶针续麻格”为好。顶针,就是在诗词的行文中以前一句的尾字或短语,作下一句的开头,前后相衔,使全诗的语句一气呵成,递接紧凑,畅达生动。续麻,所言作诗使用语言词汇,如以麻制绳,一丝一缕,接连不断,将麻拧成一股,连缀成章。在关汉卿的 《救风尘》中有这样一段话:“俺儿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般不晓,无般不会。”马致远的杂剧 《江州司马青衫泪》 也有这样的句子:“爱他走笔题诗,出口成章,顶针续麻。”可见,当时已经将顶针续麻作为一种文采飞扬的标志了。这种融游戏与智慧为一体的文体,对当时文人的诗歌创作产生一定影响。而苏轼的 《昭君怨》“明日落花飞絮。飞絮送行舟,水东流”便是其中之一。
俞平伯在评注苏轼的 《昭君怨》 时说:“叠用 ‘飞絮’ 接上 ‘落花飞絮’ 句,顶针接麻格,更显得生动。”那么,在这里使用 “顶针”,是怎样 “显得生动”的呢?苏轼这首词,是为送别柳子玉所作,该词另有一题曰 《送别》,由是可见。柳子玉,润州丹徒 (今江苏镇江) 人,既是苏轼的亲戚,又是苏轼的朋友。公元1073年苏轼任杭州通判,往常州、润州公出,与柳子玉结伴同行。第二年二月两人在金山作别,苏轼以此词送之。数月的风雨同舟,使二人的情谊递增,分别时必有一番依依惜别之情。临别的前一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刚一入梦,似有谁弄笛惊醒了 “绿窗幽梦”。凭窗远眺,天上新月,江上愁烟,倒勾起一番离愁别绪。有道是 “人生自古伤别离”,更何况是亲戚加朋友?词的上片集中写临别前夜诗人的心态,及由此种心态折射出的景物。
睡不着,必然要勾起万般心事,长亭更短亭,去了又要留,迟迟不能成行。唉,不管怎么说,明日将要人去室空了。“明日落花飞絮”,这里的 “落花飞絮”,分明是在写 “人去”,如 “落花飞絮”,不可挽留。以明日的 “落花飞絮”,替代 “明日”的 “人去”。而接下去的 “落花飞絮送行舟,水东流 ”,(按俞平伯的说法,正规的顶针法,应是 “落花飞絮送行舟”,为调所限,只用飞絮二字)却是真的在写景物了。苏轼只能翘首远望归去的帆影,而唯有江中的落花飞絮,可以与去者同行。显然,前句 “明日落花飞絮”是虚写,是以 “落花飞絮”暗示 “人去”,是写人。而后句的 “落花飞絮送行舟”,却是实写,是写景物。这种人与物的转换,情与景的转换,通过顶针方法,承接自然,流畅生动,有力地衬托出作者的别离之情。在这里,作为修辞学方法之一的顶针格,其艺术表现与美学意蕴,已经超出了修辞学的范围,使这首词在表现情与景、主体与客体的融合上,达到了相当高的审美层次。这也许就是俞平伯所说的 “更显得生动”的 “生动”之处吧!
由作为一种修辞手段而外延出来的一种艺术表现方法,顶针续麻格已经表现出十分活跃的艺术生命力。在宋元之前的唐朝,一些著名诗人就使用过顶针法,如李白 《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长随君,君入楚山里,云亦随君入湘水,湘水上,女罗衣,白云堪卧君早归。”也是一首送别诗,一气呵成,天衣无缝。把送别时的情绪表现得缠绵有致。宋元时期,顶针续麻作为一种文体,在朝野文人墨客之中,被大量的使用着。如 “断肠人寄断肠词,词写心间事,事到头来不自由,自寻思。思量往日真诚志,志诚是有,有情谁似,似俺那个人儿。”再如元朝诗人贯云石的《中吕·红绣鞋》: “挨着靠着,云窗里坐,偎着抱着同枕对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这里用 “四更过”短语上下相顶,承上启下,衔接顺畅,词与情一样缠绵不断,形式和内容达到了高度的统一。
在宋元前后出现的大量顶针续麻体诗歌创作中,大致可分为以下六种: 1.单顶; 2.双顶; 3.连绵顶; 4.工顶; 5.意顶; 6.混合顶。苏轼的 “明日落花飞絮,飞絮送行舟,水东流”,属于单顶,即全词只有一句顶。晚唐诗人盖嘉運的 《伊州歌》: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这里的 “啼”与 “啼”相顶,也是属于单顶。双顶,就是在一首词或诗中,有一对顶针,典型的是 《忆秦娥》,经常是上下片成对顶。如宋·汪莘的 《忆秦娥》: “村南北,夜来陡觉霜风急。霜风急,征途情绪,塞垣消息。
佳人独抱琵琶泣,一江明月空相忆,空相忆,寒衣未絮,荻花狼藉。”顶针已经作为一种固定词格,被词牌的形式所吸收。连绵顶,就是句句顶,全章从头顶到尾。所谓工顶,就是要求有严格的单字或短语的顶,如“樽前一曲歌,歌里千重意。才欲歌时泪已流,恨更多于泪”。
试问缘何事,不语浑如醉,我亦情多不忍闻,怕和我成憔悴”。(王仲 《卜算子》)。这首词首句尾字“歌”,与第二句首字歌相顶。顶过之后,诗如拧绳续麻一样,接连不断相继而下,铺衍成章。再如程垓的 《卜算子》 前两句:“独自上层楼,楼外青山远”,也是极为工整的单顶。所谓意顶,是指那种并非是严格的上句尾与下句首相同字或词的顶,字或词稍有变化,但在意义和语境上,却是一气相连的。如“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这里的“问青天”与“不知天上宫阙”之间的衔接,似乎也受了顶针法的影响,也可以看作是一种顶,一种非严格意义上的意顶。这种情况在古典诗词中大量存在着,如李白的 《菩萨蛮》“平林漠漠烟为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这 《菩萨蛮》 的前四句中的后两句也可以看作是一种顶,一种意顶。还有已经成定式的 《调笑令》: “团扇,团扇,美人并未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唐·王建)。为了词牌格的需要,这里只把“管弦”,颠倒成“弦管”,意义不变。这仍然可以看作是一种变了形的顶针。可见,顶针这一方法,已经作为一种相对稳定的艺术形式,被吸收到古典诗词的创作中。凡是《调笑令》都这样相顶,显示出了小令的活泼与生动。混合顶,是各种顶法的综合使用。这种顶法,例子虽不多,却也在古典诗词中偶有所见。如白居易的 《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旧时方始休。明月人待楼。”这首词上片属单顶,且第一句、第二句的尾字“流”,均与第三句首字“流”顶。而下片以一个“恨”字贯穿下去,从意义上,使上下句承接紧凑,是一种意顶。整首词由于单顶、意顶的混合应用,显得通顺畅达,脍炙人口,易于传播。
古代由于文学传播的手段不多,诗人为了使自己的作品广为流传,创造了读起来可以朗朗上口的、易记易懂的顶针续麻法。这种方法,已经得到了古今诗人的认同。不仅是古代诗人的诗作,就是当代诗歌中,也仍然可以找到顶针续麻的妙用,如卞之琳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从这些例证中完全可以看出,顶针续麻法具备了艺术表现上的强大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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