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信笔描画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稼轩词着力太重处,如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水龙吟·过南涧双溪楼》 等作,不免剑拔弩张。余所爱者,如 “红莲相倚深如怨,白鸟无言定是愁。”又,“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又,“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之类,信笔写去,格调自苍劲,意味自深厚。不必剑拔弩张,洞穿已过七札,斯为绝技。(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词例】
鹧 鸪 天
辛弃疾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解析】谢榛 《四溟诗话》 谈到作诗时的用笔:“含毫改削而工,走笔天成而妙。”“走笔天成”地描写景物,即是信笔描画。作者对生活有了真情实感,对物理人情了然于胸,这时如偶有感发,便可随心使笔,信手拈来,率意描画,随物赋形,而能自得天然之妙。这样,作词从选取物象到构图布局,以至描画摹写,却似毫不作意,自然而然。所以作品浑然天成,饶有机趣。
辛弃疾《鹧鸪天》 描绘出一幅春日农村的天然图画。南宋统治者奉行投降政策,辛弃疾报国无门,并在政治上受到压抑和打击。被罢官闲居后,他心中会有更深的伤痛,但另一方面,也会有离开官场的解脱的愉快,农村生活的清新、自由、宁静,在某些时候,会使他感到轻松和愉悦。因为具有这样的生活阅历和思想面貌,又出于他热爱生活,胸怀博大、富于激情的深厚性情,所以他对农村的自然春景感受更多的是它那自然自在的生机活力和清新气象。有了这样的独特情意和对生活的深入理解,因而,词人的画笔自有神使。信笔写来,便点画成章。他写陌上柔桑,邻家的春蚕,平冈的细草黄犊,夕阳中的寒林暮鸦。远近之山,横斜之路,酒家的青旗,溪头的荠菜……,由近及远,一路写去,画境俨然。看不出怎样的选择、构局,全用白描手法,语言平淡浅白。但,那优美的画面栩栩欲动,那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的结句,又把全词的内容作了集中、概括和升华,以赞美自然的清纯,赞美春的蓬勃生机的思想命意,又深化了全词的意境,突现出抒情主人公的鲜明形象。这也是此词格调苍劲,意味深厚之所在。唯其信笔描画,绝去雕饰,愈见出山乡春景生气勃发的自然面貌和意趣天成的自然风致,作者豪爽洒脱的情怀也隐然可见。
信笔点画,绝去雕饰,运用白描,这是同讲究修饰形容、点染烘托大为不同的另一种笔法。钟嵘在 《诗品序》 中提出“直导”,要诗人写生活中的“即目”“所见”。司空图提出“直致所得,以格自奇。”(《与李生论诗书》)主张诗人要在生活中获得真情实感,然后通过对生活的直接描绘,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这样以真实自然取胜,便自有高格。他在 《二十四诗品》 中又说“俯拾即是,不取诸邻” (《自然》)“情性所至,妙不自寻。”(《实境》)
信笔白描,直致所得,是一种纯朴自然的风格。在以 《花间》 为祖,以婉约为宗的文人词中,这种纯朴自然的风格具有特别的清新、真纯之美。以姜夔论诗的说法即是“非奇非怪,剥落文彩,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白石道人说诗》)曲尽其妙地描摹物象可以造就一种艺术美,而自然点墨,反朴归真,也同样可以造就高超的艺术美。因为自然用笔不是对外物色相的机械描摹,而是对事物天然的神理、气韵、姿貌的最真实的再现,正所谓“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刘勰 《文心雕龙·原道》)本色美、天然美源出于庄子的美学思想,庄子崇尚自然,赞美天籁,提出“无乐之乐”乃为至乐。这一美学理论,在后世一直受到推重。钟嵘《诗品序》反对 “补假”,主张 “直寻”,李白 《赠江夏太守良宰》 提倡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司空图在 《二十四诗品》 中提出 “妙造自然”,苏轼提出 “随物赋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陆游提出挥毫当得江山助。”这些议论表明了作家对自然美的推崇,同时也道出了自然美在审美方面的特殊价值。在创作中,发于自然,信手描画,以常语写常景,使自然风物生动逼真,清新喜人,最能显出其自然丰采。如一些评论中所说,有天姿,有天趣,妙如天成,浑如天籁。姜夔在 《白石道人诗集自序》 中以 “天籁自鸣”比喻这种自然美,这实在是一种妙悟,又是一种绝妙的比附。清人刘毓崧承袭了这一提法,并以此评诗说:“谣谚皆天籁自鸣,直抒己志,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言有尽而意无穷。”(《古谣谚序》)
本色天然,做为一种审美理想和审美原则一直在诗词创作和评论中占有重要地位,因而,在以香软绮丽为常的宋词中也不乏这样的佳篇。南宋辛弃疾、陆游在失官闲居期间写了一些格调质朴颇具天然之美的词章。在北宋词人中,“寄慨无端”别有天地,“不能以绳尺律之”的苏词中,这类作品是最多的。他在徐州任地方官时写的五首 《浣溪沙》,在黄州期间写作的表现 “东坡”田耕生活的词作都是信笔描画,自然成章,颇具天姿天趣的佳构。五首《浣溪沙》 以白描手法,信笔写出,描绘了一幅幅清淳、天然的农村风俗画。他写谢雨道上所见是 “日照深红暖见鱼。连溪绿暗晚藏鸟。” “麋鹿逢人虽未惯,猿猱闻鼓不须呼。”写村中景象是 “籁籁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写二麦丰收是 “千畦细浪舞晴空。”写农民丰收的喜悦是 “道逢醉叟卧黄昏。”词人以清淡的画笔,为徐州农村写生。词中的物象如泥土般朴拙,声息如天籁般清纯。那充满自然格调的村野风光和矫作全无、任情真放的村姑、蚕夫、醉翁,都使词篇洋溢着自由、和谐的至真、至善、至美的天趣。再如苏轼描写自己在黄州东坡的生活环境的词也用白描笔法:“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鹧鸪天》)充满了天然自在的疏野情调。这些词以其朴拙真纯的自然美和充满清机、天趣的神韵显示出独特的审美价值,是苏词、宋词中颇为重要的部分。另外,有些很能柔婉典丽的婉约词人,也时有清淡自然的笔致。如宴殊的 《破阵子》 描写清丽春景和闺阁少女的欢快。上片写春景:“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所写似全不经意地一瞥一闻之所得,描绘又似全不经意地随笔点画而出。可那天容时态,小园清景,全在目前。此等笔致可谓 “风行水上,自然成文,有不期然而然之妙。”(徐增《而庵词话》)
最后我们还要指出,所谓信笔描画并非不假思索,率意而为。相反,它要求用笔更为纯熟,更加深成,也就是 “极炼如不炼”,或说 “绚烂之极,乃造平淡。”(彭孙遹 《金粟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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