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唐婉打电话给严萧寒,严萧寒一听是唐婉,赶紧压低嗓门说:“你等下,我去把门关紧。”
“怎么跟做贼似的!”唐婉很纳闷,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单位里,还会出什么事,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随着一阵关门上锁的声音,严萧寒在电话里的声音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对唐婉说:“你以后尽量不要打我办公室电话,有事直接打我手机好了。”
“为什么,你办公室电话被人窃听了?”
“以防万一嘛。”
“你到底防什么?整天神神叨叨的。”
“我又被人盯上了。”
“被谁盯上了?”唐婉哭笑不得,一个在机关单位上班的人,怎么搞得就跟谍战片里的角儿似的。
“一个同事。”严萧寒说,“事实上我已经被对方盯了十年了,他就住我家对门,天天打探我的动静,只是我坐得端、行得正,一直没有什么把柄落他手里,他便也渐渐松懈了,但最近我突然发现他又开始对我实行严密盯梢。”
“他为什么要盯牢你?”唐婉很好奇。
“马上就要换届了,他要是把我搞倒了,我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人家盯你梢你又怎么知道的,你也有密探?”
“凭感觉。昨晚我下班回家碰上他,他笑着对我说,你最近气色不错啊。你不知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那笑容有多诡异,又假又装,我感觉他好像知道点什么。”
“我看是你自己神经过敏!人家随便一句搭讪,你居然也能琢磨出这么多事儿来。”
“你没在机关上过班,就不会懂得这些人,他们的复杂、险恶和阴暗心理你根本想象不到。我现在每天上班如履薄冰,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立即就会有小人站出来陷害我。”
“哪来这么多小人啊!”唐婉叹息一声,“你每天这样子提心吊胆过日子,又怎么能够开心得起来呢?”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子,只要还想在机关里混下去的,谁不都是这样提心吊胆、小心谨慎地过着日子。”
想来也是悲哀。严萧寒经常会突然就沉静下来,从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人,他也曾意气风发,壮怀激烈。对现实不满,甚至对领导不满的地方他也会怦然出击、据理力争或声讨。那时候,有过生活经验的人都这么告诫他,你这性格要不好好改改,在这个社会混,必定会被撞得头破血流。
说来也是,经验之谈不可不听。经过无数次的“头破血流”之后,他终于收敛起自己的本性,慢慢变得圆滑了,也学会了去妥协、忍让。仿佛在过着另一个人的生活,尽量做到安全、可靠、稳定。他终于圆满地把日子过成了四平八稳、无可挑剔的形状。
然而,在很多个深夜里,他会突然找不见自己,突然莫名心慌,突然泪流满面。
直至半年前遇到唐婉,他才发现过去的那个自己,仿佛借体还魂,又苏醒了过来。他在她身上看见了另外一个最本真的自己。他迅速爱上唐婉,无比珍惜着唐婉,就像珍惜他自己。
又到上班时间,严萧寒再次叮嘱唐婉有事打他手机,千万别再打他办公室那个座机,便匆匆挂断了,说他下午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唐婉却有点百无聊赖。自己爱恋的男人整天像过街老鼠那样,夹着尾巴提防着身边所有的人,想想也是挺累、挺没意思的。但她改变不了他的现状。
她本来只想靠在沙发上休息一下,打个盹。没想到一睡却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她重新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回到梦里去。但梦已结束。她已睡透了,完全苏醒过来。梦中的情景不断在她脑海里浮现、回放,就像一场激动人心的爱情大片。
她把梦中的情景回味了好几遍,窝在沙发里不肯动,怕一转身就给忘了。她要把这个梦告诉严萧寒,因为梦中的主角就是严萧寒。梦里的严萧寒和现实中的严萧寒反差实在太大了!想起他们的非常态交往,唐婉有点百感交集。
就在上个周末,他们开车去郊外的仙人谷,在山脚下的雷迪森酒店住下,一推开窗,便是两座紧密相偎的山峰。当时的严萧寒兴奋得像个孩子,拉过唐婉的手,指着那对山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峰!”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唐婉翻开仙人谷的说明手册,一对照,果然是。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严萧寒有点动情,声音都是颤抖的。
那天,严萧寒带着唐婉爬上了山顶,天空湛蓝,白云从他们头顶上空飘移而过。萧寒忽然有些激动,死命地抱着唐婉,说:“我们要永远永远爱下去,我要你对天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许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许离开我,你也要对天发誓!”唐婉说。
严萧寒仰起脸看了看天,把唐婉抱得更紧一些,咬着唐婉的耳朵说:“我对天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从来没有这么深爱过一个女人,以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再有,我只爱你一个!没有你我会死的。”
“你家里那个呢?”唐婉脱口而出。话一出口立即便觉自己有些尖刻,又是在仙人谷的情人峰上,未免太不合时宜。
但严萧寒这次并没回避,郑重其事地对她宣布:“你放心,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尽快处理。”
尽快处理?到底会怎么处理,结果又会怎样?是去跟对方摊牌,还是维持另一种方式?是离异,还是分居?唐婉无从追问。他们夫妻二十年,而她与他才不到半年,有些事情光靠追问是不会有结果的。
只能等。
都人到中年了,唐婉懂得大家的难处和尴尬。哪怕严萧寒到時候没有“处理”妥当,或者等到的结局不尽如人意,她也认了。至少严萧寒愿意为她去“处理”过这桩事,为这份爱情做出过努力,这就够了。
问题是,唐婉越来越意识到,严萧寒的难处并不完全来自于他的家庭,更多的却是外来的一些莫名所以的压力。在他们之间,似乎总是横梗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
虽然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与他人无关。但在唐婉心里还是渴望着他们的关系能够早日见光,从地下走到明亮处来。而目前的他们,在任何场合都得偷偷摸摸,没法光明磊落地公开待在一起。
那次在仙人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严萧寒对她又是亲又是抱,情话一串接着一串,腻得她整个人都醉醺醺的。整一天,他的手都没离开过她的,一直牵着她走。遇到特别难走的路,他干脆就背起她。但一到山下,回到人群中,他便警惕地和她保持距离。尤其进入酒店大堂,他要求两个人必须一前一后分开走。
唐婉每次都会不高兴,跟严萧寒賭气:“又不是在单位楼下,身边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有必要这么谨慎吗?”
但严萧寒却总是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告诫她:“小心点总没事,万一撞到个同事或熟人怎么办?”
“撞到就撞到了,天又不会塌下来。”但唐婉的这种想法对严萧寒来说,显然是过于任性又孩子气的,他认为完全没必要去惹这些意外和麻烦。
严萧寒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自私、自我——唐婉总是这么想。但这么想也是不对的。只要撇开人群,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严萧寒的心里装的可全都是唐婉,对唐婉百般宠爱、万般忍让。唐婉自己也感觉得出来,他在用心爱着她,愿意为她做所有的事情。
唐婉经常这么幻想,要是有一天,两个人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当所有的顾虑和忌讳都不存在,那么,他俩将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对。
——就像她刚刚做完的那个梦。
在梦里,严萧寒跟所有爱情片里出现的男主角一样,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又敢爱敢恨,恨不得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捧在手心里。
出现在唐婉梦里的除了严萧寒,还有一些熟悉的和陌生的面孔。在一个偌大的广场上,人们聚集在一起聊天。不断有人缠住唐婉,欲跟她搭讪,而唐婉的心不在此,她有些烦躁,目光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着严萧寒。她那样急切又热烈地盼望着严萧寒能够出现在她身边,带着她摆脱人群,走向别处。就在她左顾右盼之间,严萧寒果然就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无数好奇的目光投向严萧寒,向他发出询问,这个手捧鲜花、又帅又酷的男士到底会走向哪位佳人?
严萧寒排众而出,终于走到唐婉面前,深情款款地把玫瑰送给唐婉,并果断地拉起她的手,大大方方地挤出人群,完全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那是一种无视于所有顾虑和禁忌的出离。唐婉一手抱着玫瑰,一手被心爱的男人牵着走在无数目光交织的路上,仿佛踏上通向幸福的红地毯,甜蜜得不知所以,几乎飘飘欲仙……醒来还像醉了一般。
一定要把这个梦告诉严萧寒。电话拨了出去,听到那边“喂”了一下,躺在沙发上的唐婉立马柔情蜜意地叫了声“老公”,严萧寒最爱听她这种撒娇的甜到能腻死人的声音。但此刻的严萧寒却硬生生地打断了她,用一种义正词严的语调对她说,他正在办公室和同事谈工作,下班后再联系。
手机里立刻响过一串“嘟嘟嘟”的忙音,唐婉有点扫兴,看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五点过五分,也该快到下班时间了,那就再等会儿。
唐婉为自己冲了杯咖啡,尽量让自己宽宽心。可是,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好漫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电话才会打回来。
唐婉开了家私人画廊,平时帮人策划画展,也收集一些自己喜欢的画。她从来都是自己忙自己的,没上过班,也确实不知道单位里上班的人事有多复杂和荒诞。她甚至不太清楚,严萧寒的下班时间到底是五点半还是六点。但她感觉严萧寒的工作还是比较自由的,而且严萧寒告诉过她,他是一个人一间办公室,平时接听电话基本上也都方便。
等到五点半,唐婉给严萧寒发了条信息:“老公,你还在谈工作?”
信息没有回,唐婉耐着性子继续等。到了六点整,她又忍不住发了条信息去问:“老公,你还没下班吗?”
还是没有回。
唐婉有点气急。
眼看着天已黑下来。六点半多了。应该早过了下班时间。
如果他还在忙工作,她倒愿意等,但,万一他忘了呢,回到家就再不能接电话了。这是严萧寒和她之间的约定,或者说是两人之间达成的默契,为了保持各自的颜面和尊严,只要严萧寒回到家里,唐婉便不再打电话给他。
但是,唐婉的心里还有事悬着,她还没有把那个梦说给萧寒听呢。渐渐地,唐婉感到委屈起来。心一横,管他是在忙工作,还是已经回了家,电话再次拨过去。
这回电话一通上,瞬间就被对方摁掉了。
唐婉有点坐不住了。不知道严萧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接连两次掐掉她电话,太残暴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她想起中午的那个电话,严萧寒说他自己被人盯上了,难道真就发生了什么祸事不成?
好在没过多久,电话便打了回来。唐婉在信息里发了好几次“老公”,她想等着听严萧寒那句“傻老婆,我终于忙完了”,然后,她向他撒个娇、发几句牢骚也就过去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严萧寒却先发制人,和中午的小心谨慎又大不相同,一开口便带着满腹抱怨:“我都忙到焦头烂额,下午组织找我谈话,根本没时间接电话和回信息,你就不能等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再给我打电话吗?”
“我哪知道你会那么忙的。”唐婉虽然赌着气,但语调明显缓和下来。
“接下去我会更忙,事儿会越来越多,你以后发信息最好不要使用‘老公’、‘老婆’等称呼,任何暧昧的句子也不要发,那些话最好留在见面的时候去说。”
“为什么?”唐婉本来就不高兴,听严萧寒这么一说,心里就更来气了。
“老公”、“老婆”这个称呼最早还是由严萧寒想出来的。他说,遇到她才算遇到真正的爱情,今生今世她是他唯一的老婆,别的都不是。开始的时候,唐婉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叫多了也就习惯了。而此刻的严萧寒却突然命令她改掉这个称谓。难道他改变主意,不爱她了?
严萧寒说,不是不爱,是现在的局势变了,单位里三天两头有检查组的人过来查岗,查纪律,查业绩,查经济,也查个人的作风问题。一旦被查到或者被人举报他有外遇什么的,就会被当成严重的作风问题处理。年底前换届,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马上就可以升到处级干部,同事又在盯他梢,他不想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发生。
唐婉只是觉得委屈,觉得严萧寒说的那些事跟她毫不搭界,她说:“我们平时连走路都分开,谁会知道我们的事情?再说用手机发信息,只有你知我知,我们自己不说,别人又怎么会看见?”
“你真幼稚,现在的手机哪还会有什么秘密,只要他们想查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查到你所有的内容。”
“他们?他们是谁?”唐婉更加纳闷了。
“不说了,乖,下次暧昧信息千万不要乱发,任何事情都当面说。”
“你是否又被她管起来了?是她要查你的手机吧?”唐婉的委屈忽然变成另一种猜忌和酸涩。
“想哪儿去了你!她怎么可能管得了我?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她早在外面有男人了,我们分房睡差不多近十年,她巴不得等我提出来跟她离,我们只是苦于没有抓到各自的把柄。”
唐婉一阵惊愕,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说:“我以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我是男人,总还是要为自己留点面子的吧。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去处理好这件事,现在还没处理好,是我还没完全掌握他们的证据。”
“证据?”
“我要取得他们偷情的证据,这样她就休想带走半分财产。”萧寒理性又冷静地说出这件事,让唐婉更加震惊。原来一对夫妻无爱无性无情地在一个屋子里度过十年,就只因为没有掌握到彼此的罪证,恐怕被对方分走一半的财产,而迟迟不肯离婚。
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感紧紧攫住唐婉的心,她努力不去想他们的事,随口问了句:“那到底是谁把你管住了呢?”
“没人管住我,只是现在时势紧张,我们尽量少惹事儿。省里的某个领导,上个星期还来我们单位调查,前天却突然被人告发了,说他包养情妇,当即被撤职查办。现在谁都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你又不是官员,紧张什么?再说,我也不是被你包养的情妇!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恋人,以后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
“问题是现在我这边还没离完呢,一旦被查,我这就是作风问题,调查组的人可不跟你谈什么爱情、感情。”
“你不是说早就烦透了这份工作,不想再在机关里待下去了吗?”
“我是烦透了,但目前我只能待着,好不容易混到今天,等升处级我已等了快十年,要是真就这么辞职走人,我太他妈不甘心了!再说我一个大男人,今后总不能靠你来养我吧。”
“世界这么大,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你就不能出来干点别的事儿吗?非得挤在单位里。”
“在机关混了二十多年,要是真的离开,我还真不知道能去干些什么?毕竟我不是二十岁的年轻人了,从头开始,想想都可怕。”
“怕什么,还有我呢。”
“好了,别任性了,唐婉——”
他居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唐婉!他不叫她“老婆”或“傻老婆”了。她一阵伤心。
刚认识的时候,他这么叫她很正常,但自从他称呼她老婆之后,唐婉这个名字从此便在他们两人之间隐去了。现在又听他连名带姓地这么叫她,忽然觉得好陌生,仿佛一把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完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她想起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他对她说,唐婉这个名字好,让我想起宋代的那个才女唐婉和她的《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他还故作饱读诗书的样子跟她解释,世情之所以薄,人情之所以恶,都只因那时封建礼教对人的束缚。“雨送黄昏花易落”,人在那样的社会里,也只能备受摧残,欲爱不得,欲恨又不能——严萧寒一边解释,一边怀着深切的同情和惋惜。
唐婉假装认真地听着,她说:“要是唐婉和陆游活在今天这个社会就好了,就可以想爱就爱,怎么爱都可以,你说是不?”
“是啊。”严萧寒注视着唐婉。那天的唐婉穿着一身浅紫色长裙,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深紫色丝巾,飘逸如仙子。严萧寒忍不住赞美她:“你就是现代版的唐婉,气质非凡,又才华横溢。”
唐婉嫣然一笑,说:“那你就是陆游了?”
严萧寒大笑,说:“想起来我年轻的时候,还真写过几首情诗呢,只是当时并没骗到哪个女孩子,后来又阴差阳错地进了机关,没进作协,终于没把自己培养成一个诗人,可惜了!”
那天的他們,因为“唐婉”这个名字,谈到了《钗头凤》,又从《钗头凤》,谈到过去封建社会对人性的摧残和扭曲,然后,又谈到了人生,谈到理想,谈到爱情……直到,谈起了恋爱,还爱得死去活来。
中年人的爱情,要么不来,一来就势不可挡、汹涌澎湃。他们做好一切心理准备,要去推翻无爱乏味的旧婚姻,建立新生活。就像推翻旧社会,建立新社会那样雄心勃勃。他们是并肩作战、以身相许,随时愿意为爱情奉献和牺牲自己的两个人。没有什么可以分开他们。
可是,此刻,严萧寒却连一个称谓都担当不起。
唐婉伤心地说:“你不要叫我唐婉,你这么叫我,我心里一点儿都不踏实,感觉你是不要我做你老婆了。”
严萧寒说:“我只是求你别在电话里说这些,见面时我再为你补上好吗?我叫你一千遍,一万遍,多少遍都可以。”
“那你晚上陪我一起吃饭?”唐婉的心又软了下来,故意撒娇地说。
“怎么可能?最近局势这么紧张,我哪儿敢在这座城市陪你吃饭,万一被人撞见就死定了。”
又是该死的“局势”!这么说分开他们的不是什么人的力量,而是她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的“局势”。
唐婉默然,仍然努力地坚持:“我们可以开车出去,到另外的城市,或者到更远的乡下去,那里不会有我们认识的人。”
“那更不行。”萧寒无奈地说,“明天一早还得赶回来上班呢,现在检查组的人会突然过来暗访,迟到一分钟都不行。再说,盯牢我的那个同事,上班比闹钟还准时,我要是哪天无缘无故迟到,就会让他有搞我的借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局势变了嘛,等过了这阵再说。”
“到底是局势变了,还是人心变了?”唐婉的嗓门忽然大起来,“你什么都怕,我们还怎么过日子?”
一赌气,唐婉就把电话给挂了。
挂完电话才想起她还没跟严萧寒讲那个梦呢。本来好好的心情都被这个电话给糟蹋了!她觉得严萧寒真是无药可救了,独个儿懊恼着。
听见门铃响,也不知道是谁,反正不会是严萧寒。唐婉窝着一肚子气去开门。是送快递的。这个快递员就住在唐婉隔壁,每次有快递包裹都最后一个帮她送到。
拆开包装,是唐婉托朋友从武夷山寄过来的大红袍。她上次和严萧寒去仙人谷就是带着这个茶去的,泡给严萧寒喝,他说很喜欢,她就让她朋友又寄了一盒过来送给严萧寒。本来晚上一起吃饭就可以顺便带给他了,但严萧寒顾前恐后、怕这怕那的,估计这一阵子都不会跟她再见面。唐婉就跟快递小哥说:“我填个地址,你直接帮我寄走吧。”她要了张快递单,重新填上严萧寒的单位地址,付了运费,直接让快递小哥给带走了。
整个晚上唐婉都在等严萧寒电话。自从他们相爱以来,只要严萧寒知道她生着气,或者有哪件事让她不顺心,绝对不会让她独个儿闷着气过夜的,每次都会打电话来千方百计地哄她开心才去睡。实在不方便电话,他也会发信息来安慰她。
但是这个晚上,直至天亮唐婉也没有等到严萧寒的电话,连个信息也没有。她想,严萧寒真是变了。但她还是想不太明白,那个什么破“局势”,真有那么令人闻风丧胆,把一个好好的正常人就这么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电话是在第二天傍晚通上的,那时严萧寒应该下班了,而唐婉正好开车去画廊,严萧寒的电话便追过来了,完全语无伦次又气急败坏,每一句都是责备和恐慌:“你怎么敢把茶叶寄到我单位来?昨天电话里都跟你讲了,现在局势紧张,大家都在借势搞人,万一被人查到是你寄给我茶叶的,又顺势查出我俩的关系,我怎么向组织去交待?毕竟我目前还没离呢。马上就要换届,我混了十年才等到今天,你也不替我想想,我容易吗?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寄东西过来,这不是在坑我吗?如果你真心爱我,为我好,就不要再给我添任何乱了……”
“不就一盒茶叶,有这么严重?还能整出个什么事儿来?”唐婉差点没被气晕过去,没好气地说,“难道你们就连最起码的私密性都没有了,你的同事随便可以拆开你的包裹检查吗?”
“他们不用拆,快递单上有寄件人的名字和手机号,他们要是留意到,便会记下来,只要一查就能查到是你。”
“就算查到是我,我寄了一盒茶叶给你,那又怎样呢?一盒茶叶又构不成贪污受贿罪,再说,我们又不是上下级关系,也不在什么利益链上,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难道连寄个东西都不可以吗?”
“姑奶奶——你可不是什么普通朋友,我是怕順藤摸瓜万一被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我们就彻底毁了!”
“有这么严重吗?”
“我只能说,你太单纯了。你这样下去,我早晚是要被你害死的。”
“那盒茶叶呢,你拿到了吗?还是被别人收走了?”
“被别人收着我还有命啊,幸好快递送到单位时,所有同事都已经下班了,我最后一个走,门卫说我有一个快递包裹刚送到,让我顺便取走。我拿进车里一看,上面是你的名字和手机号,吓得我魂飞魄散,汗都出来了。我现在仍惊魂未定,就把车子停在路边给你打这个电话……”
接下去萧寒在电话里发的牢骚和忧心忡忡的警告,唐婉一句都没听,她不想听。她把手机随手扔在副驾座上,心里充满悲凉和绝望。
傍晚时分的天色本来就暧昧不明,雾霾又把天空压得很低很低,仿佛暴雨将至,大难临近,让人呼吸困难。不仅仅是严萧寒无药可救,在这个到处都充满雾霾的时空里,人人都已经无药可救。
开了防雾灯,光亮仍然照不透几米远。车子被浓雾裹住,世界一片混沌,仿佛穿行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里。
唐婉回想起昨天做的那个梦,她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严萧寒呢。当然,她不会再去说了。只是一个梦而已。据说梦都是相反的。尤其是白日梦,做了也便做了,毫无意义。
伤感如雾霾,紧紧裹挟着她,她有点窒息。隔着车窗玻璃,看着雾茫茫的世界,仿佛望见了另一个唐婉,她对她隔空一笑,在宋代的天空里,至少没有这么严重的雾霾吧。
她的眼睛起了一层雾,怕这么开下去,真会出车祸。她便也把车子停在路边,想起一些美好的画面,想起刚认识严萧寒那会儿,他对她解释的那句:“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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