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炕》王金平散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随着时代的变迁,“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句常挂在男人嘴边的话,如今很少有人提及。祖祖辈辈,人们生老病死、赖以生存的老土炕,在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老土炕,顾名思义是用土坯盘起来的,黄土或者红土,用夯在模里打成的土坯,或者用麦秸泥和刮板在模里拓成的坯。它一般分为火炕、连锅台、煤火炕。

火炕垒有一个炕洞,天冷时,烧玉茭秸、荆柴、洋槐枝等一些柴禾取暖;连锅台把做饭和取暖连在一起,烧火做饭的同时,也烧热了炕,柴禾和锅里的蒸汽,会把整个屋子熏烤得暖洋洋、热烘烘的;煤火炕是煤火台连土炕,它与连锅台不同的是,一个烧煤,一个烧柴。

盘火炕、垒锅台、垒煤火台是一种技术活儿。好的泥瓦匠,能使锅台、煤火燃火旺盛,烟道畅通,稍一烧燃,炕便热勃勃温乎乎,既省柴省煤,又“热火朝天”。

老土炕的炕沿各不相同,有的使用的是土坯,有的码一溜方砖,有的是直溜溜的好木头扎成的。

老土炕的炕面,一般铺一层麦秸、秫秸,再往上,铺一两领苇席。

家庭讲究的,白天,炕上的被褥都要搁到橱柜;稍讲究的,被褥叠成条,整齐地垛在炕头;不讲究的,被子叠成筒,一折,枕头一垛,一卷,排在墙根,一人一堆儿。

那年月物资缺乏,孩子又多,冬天的夜晚,为了取暖,一家人挤在一个炕上,虽然拥挤,但也长幼有序。烟火在炕道里走,炕面暖热不一。老人要睡在炕头,那是土炕最暖和的地方。炕中间,躺几个不懂事、喜欢热闹的孩子。挨窗户冷的那头,年轻人总在那儿睡。

极少数的两口、老两口,夜里躺在一个大被窝里,同枕一个长枕头。这其中,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

往往是,家庭好的一人一个被窝,一人一个枕头。睡觉前,把热水倒进输液瓶里,用它作暖被窝的暖瓶。条件差孩子多的,几个孩子伙枕一个枕头,伙盖一条被子,有的头朝里,有的头朝外。天冷时,两边的孩子把被子扯来拽去,有时被子都被扥笑了,咧开了嘴。

白天,孩子们在街里疯跑,睡觉时,大人只要查一查被窝里有几个脑袋瓜儿,就知道孩子全不全。

在冬天,睡觉前,人们习惯在屋地上墩一个大马桶,凳子或椅子上分别搁两个小尿盆,其中一个搁在老人触手可及的地方。大马桶离老人也很近,解了小手,小尿盆从被窝里拿出来,一伸胳膊,“唰——”一下,就能把尿倒进大马桶里。另一个小尿盆,搁在孩子们头气的当中,几个孩子都能够得着,在被窝里解了小手,往炕沿上抻一抻身子,也能倒进大马桶里。有的孩子迷迷瞪瞪,倒尿时看不准,把尿泼到屋地上,骚气味儿弄得满屋都是。年轻人头前没有小尿盆,他们火力壮,即使在深冬,要解小手了,都要下到屋地上,对着大马桶,咚咚咚地滋上一阵,然后晃晃小家伙儿,滴啦几滴残尿,浑身打个机灵,再钻进被窝里继续睡觉。

男人们稍明儿就起来了,扛着锄头和钎,吱扭一声把门打开,又吱扭一声把门关上,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

天明了,娘们儿懒洋洋地穿了衣裳,先打开风门捅开炉火,让煤火窜起来,给冷嗖嗖的屋子散些热气。之后,吆喝一阵上学的孩子们,再提起大马桶,到茅房倒尿。

如果遇到星期天,孩子不用上学了,即使早早醒来,也赖着不起。他们在被窝里不能安生,撩逗撩逗这个,撩逗撩逗那个,惹得满炕吱吱喳喳哭叫不停。

如遇大雪纷飞,大人不能到地里干活,小孩不能到学校上学。于是,到院里的墙垛上掐一把干柴,一家人围在炕洞周围,坐上小板凳,伸出脱去棉鞋的脚,晃动着几双干涩的手,直到把小手和脚丫烤成铜红色。

用不了多久,屋里会弥漫出一股土腥味儿,更多的是柴草的奇香。

在这温暖的氛围中,大人们对孩子嘱咐些家长里短,谁是小叔叔,谁是老侄子,碰见了谁应该叫婶子,碰见谁应该叫大爷。而老人们,则喜欢给孩子讲些恐怖的故事:下雪天,狼在山上没了吃的,大白天,两只白毛狼相跟进了庄,跑到王三猪圈,三下五除二就咬死一头大猪,然后朝背上一背,大步流星上了山……

冬天的夜寒冷而漫长。

女人盘腿坐在炕上,就着煤油灯,纳鞋底补衣裳。纳鞋底时,针锥与顶针轻微的碰撞声,像一曲妙曼的轻音乐,有节奏地缭绕在屋的上空。

往往这时,家里的其他人,围坐在煤火台周围烤火。孩子们嘴馋,哼哼扭扭想吃东西,大人就会从羞涩的瓦缸里,摸出几个红山药,然后朝火道里一塞;抑或从透气的荆筐里捧来一捧花生,散落在煤火台铁圈周边。

花生熟得快。大人一邊讲故事,一边不时用烧火棍拨拉,把熟了的花生拣出来,你一个他一个,他一个你一个。

孩子们拿眼盯着那些食物,嘴里不住地咽着口水。

烤熟了的红山药,被烧火棍刨出来,顺手在煤火台上一摔,一掰,焦黄的山药瓤里冒出一股热气。然后,你一块我一块,我一块你一块,品尝一番苦难岁月里的香甜。

农闲时,老土炕挨窗棂那头,常常摆着一支纺车。女人们起早贪黑,一手不停嗡嗡地摇着,一手把贫瘠的日子拉得很长。不知有多少个夜晚,纺车不变的旋律,像一曲催眠曲,伴随着一家人渐进梦乡。

有谁家娶了新媳妇,待到夜深人静,会有几个兄弟或侄子辈的年轻人,蹑手蹑脚来到窗下,一个踩着另一个的肩膀,侧耳倾听屋里炕上的动静。再用舌头在窗纸上舔出一个洞,就着明朗的月光,凝神静气窥视一番。还要轮番换班。之后圪蹴在墙根下,捂嘴嗤嗤偷笑。有时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把小媳妇笑得满脸通红。这时的新郎官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一边把糖块扔出去。平时兄长或叔叔骂人,弟弟或侄子不能还嘴,今儿捉弄长辈儿一回,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像吃了蜜。

如果有外人到家,小辈儿总是坐在炕沿边,大辈儿则坐在木椅上。过节遇事,炕上常常摆一张小低桌,上面搁一个箩筐,箩筐里放些花生和大枣之类的农特产,以此来显摆自家的富足,显示主家的热情。

热炕头也能生出不同的日子。手巧的,在炕头生豆芽、暖小鸡,不分春夏秋冬。不过,暖小鸡一般是在春天。春天是孕育的季节。鸡蛋摆几层翻几番、被子怎么捂、柴禾用多少、每天烧几次炕、多少天后上架、小鸡何时破壳,这些都有定律。或许,是大自然遵循的大同的定律吧!

等天气暖和,不必再睡热炕了,可用一片石板,将火道堵住。

等额头刻满了雨雪风霜,老土炕真的老了,就该拆旧换新。

但拆下来的土坯,农人是不会扔掉的。碾碎泡酥,它照实是一种好农肥,上到农田,能保庄稼三年丰收。它也是一种土水泥,搞建筑结实牢固,泥房顶不漏水,做墙泥不起碱,砌泥墙不渗水。

老土炕!

老土炕是乡下人一种独特的标志,是老百姓生活的温床,他们在那里繁衍生息,摸爬滚打。那里响彻着他们的欢笑,那里飞翔着他们的梦想,那里记载着他们童年贫寒的温暖时光。

即使长大后,离开了老土炕,他们的身上,依然熏染着故土的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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