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时代当知青,在贵州山乡的村寨上,除了跟着老乡观天听雨声,闲下来,我做得最多的,就是看雾岚变幻无穷的形态。
“天无三日晴”的贵州山地,雨多是出了名的。可我总是把“多雾”放在雨之前,可见雾给我的印象之深。
“蒙纱雾”的说法,主要流传于贵州和广西交界之间的黔贵少数民族地方。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我就由衷感觉到它的逼真形象。不必刻意渲染,就能想象得出蒙纱雾的生动性。
荔波蒙纱雾,则更有它的特征和奇幻之处。我有两次进入茂兰喀斯特原始森林走向黎明关的经历。其中的一次,就是在细雨中穿行,踩着擦了油一般的古驿道斑驳的石头,慢慢前行而去的。
出发的时候,天阴着,没说有雨;走出一截路之后,荔波陪同的伙伴警觉地说了一句:起雾了。
我懂得,这个时候起雾,就是告诉我,马上会有毛毛细雨要飘下来了。雾只是先兆。
果然,岭腰间,无声无息地披上了一条拉得长长的轻烟般的雾色,真的像给一座座锥状的峰林系上了一长条柔柔的白纱,飘飘悠悠的、柔柔的。洁白的色彩和翠绿的峰林形成鲜明的特点。
“真好看!”同行的文人忍不住赞道。
我也有同感。
蒙纱雾的特点就是这样,它不像初冬时节田坝里凝然不动浮在低空的冷雾,它也不像团团簇簇地拥在一起的白雾,它更不像浩浩茫茫一下子铺满整个山谷的稠雾,让人辨不清远近的景物。
荔波的蒙纱雾带着股诗意,你看着它在眼前浩瀚无垠的峰林、峰丛、峰洼里慢吞吞地浮动着,似淡淡的烟岚,像薄得透明的云彩,它仿佛想要挂在岭腰间的林梢之上,可又一下子没挂住,又往下掉了。往下、往下,似乎很快要坠下去了,它又浮了起来,缭绕着,变幻着形态又被吹来的风托起来了,这会儿它好像要去绕住整座山的蛮腰,绕着绕着,终于没绕住,又向山坡间的草地上漫去,只觉得它一会儿像海面上的轻浪,一会儿又像远方高原上洁白的羊群,一会儿又恍然觉得是飞舞在云中的花瓣儿。
我忽然觉得,眼前坐到半空中去的一座座绿色山峰化身为舞台上一群亭亭玉立的美女,她们在让人心醉的音乐中款款移步,舞着挥动手中的纱巾,浮过来飘过去,飘飘然的蒙纱雾时而掩住了座座峰林的秀姿,时而又把一座两座峰林醒目地推到跟前。这时候,一切全变得朦朦胧胧的了。
哦,乳白色的浩渺而来的蒙纱雾啊,这是荔波才有的雾色,我感觉到蒙着细纱的雾气了,我感觉到荔波蒙纱雾的湿润和奔涌而来的润潮了。
恰在这一瞬间,我陡地明白过来,眼前这浩然绵延至天边的浓荫翠岭,这无边无际的被誉为“绿宝石”的峰林、峰丛、峰洼,除了有明河溪泉和状流的滋养,除了特殊的地域地貌和喀斯特的润泽,霞烟般的蒙纱雾,也在一年四季的轮替变幻中,以它的湿润幻化为水汽,养育着茂兰的山山岭岭。
蒙纱雾,同样是山川的乳液,同样供浓翠密林中的动、植物的吮吸,同样是山岭上坚硬岩石的润化剂。
荔波的蒙纱雾,不仅仅只在细雨中才飘浮;久雨乍晴的清晨,它会从不知什么地方飘然而至,渐渐地升腾而起,从峰洼地里弥散开来,淡淡地柔柔地飘向岭腰、飘往山巅,当它笼罩着锥状峰林的山尖尖时,往往是蒙纱雾最为婀娜多姿的时候,正如一个个半掩美颜的美女,顾盼深情地凝望着人间。
久晴之后,气温略有下降的黄昏,蒙纱雾才同样会在茂兰的森林上空现身。它在提醒世人,天要变了。远远地看上一阵吧,蒙纱雾从峡谷里冒出来,在岭巅上凝望一阵,会挨近原始森林上空四下里漫开,它游移着飘泊着,往往在不知不觉间,让千万峰林都披上了蝉翼似的纱幕,这会儿,晚霞的余晖也会凑上来,看嘛,峰峦一片黛色中似涂抹了霞光,林间的小路,晚归的飞鸟啊,远远近近浓浓淡淡的一切景物啊,全都溶进了蒙纱雾气里,是巨大无比的水墨画吗?是诗情画意的逼真再现吗?
都不是。
这是荔波蒙纱雾的奇幻送给世人的奇景。是荔波之美的特有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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