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年是母亲的本命年。春节搀扶母亲攀登楼梯,母亲凸显骨感的手触醒了我休眠多年的神经,稍不留神母亲已到耄耋高龄。陪伴母亲慢慢地向上走,过去的时光和着往事像浪花不停地拍打着心扉,勤劳善良的年轻时候的母亲频频浮现在我的眼前。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是我的童年时光,偏僻贫穷的鲁西北农村是我的故乡。那是个饥肠辘辘的年代,一年到头粮食不够吃,多数家庭吃菜吃糠还要靠吃救济粮。那时候能填饱肚子不挨饿就很不错,解决缺粮问题是件最最重要的事。母亲带着哥和我在农村生活,受的那个累吃的那个苦像黑夜里天空上的繁星,多得数也数不清。土地贫瘠产量低,为多收一点粮食好糊口,辛勤耕作成了别无他择的唯一出路。于是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母亲多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田间地头到处是母亲挥汗劳动的场景,阡陌街巷多是母亲来去匆匆的身影。抢秋夺麦是最累的时候,父亲在外工作,哥体弱我年幼,家里没有帮手,所有的重担都落在母亲略显单薄的肩上。经常累得疲惫不堪,每次下地回家需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能做饭吃饭。有时邻居家已响起刷锅洗碗的声响,我家的烟囱才升起缕缕炊烟。那时劳动一天挣几个工分,到年底才结算。愁钱,更像一座难于逾越的高山,横在了母亲的面前。有时母亲被愁得欲哭无泪、欲说无言。但根植母亲心里天无绝人之路要好好活下去的坚定信念,支撑、鼓励母亲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要强要好不服输是母亲的秉性。为了生活,母亲像上足了劲的钟表,整天从早到晚不停地忙碌着。母亲的手饱经了风霜,正是这双手擎起了家的天,使日子有了盼头充满希望。
家里井井有条、穿衣得体干净是母亲生活的信条。为解决全家的穿,母亲亲手种棉花,纺线织布,裁衣缝衫。时过数十年,往事如烟,但母亲纺线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有一年寒冬的夜晚,天下着小雪,北风吹得窗户纸呼哒呼哒不停地响,生不起煤炉只烧土炕的屋里冷冷的。晚饭后我被早早地安顿进了被窝,母亲却坐在炕头“ 吱嗡嗡、吱嗡嗡”纺起了棉线。开始我睡不着,一会歪头凝视母亲纺线,一会翘首欣赏墙上母亲纺线的投影。只见母亲右手有规律地摇着纺车,左手拿着棉絮有节奏地伸展。投影一动一动,像是在舞蹈,又像是指挥唱歌。纺车不停地旋转,棉絮一点一点地被纺成又长又细的纱线,又慢慢地缠成线穗。母亲利落美好的形象印在了我幼小的心灵。纺线的声音像催眠曲,伴我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母亲还在纺,我央求母亲早点休息明天再纺。母亲却道:再纺会儿,明天还有明天的事。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我又睡醒一觉,母亲还在纺着,可窗台上的油灯捻上已结了个大大的灯花,懒洋洋的灯火啪嗒啪嗒吃力地往上爬一下,又向下滑一下,已经远不如从前那样亮了。朦胧中听到窗外的风声更大了,公鸡已经开始叫明了。炕头上起初的一堆棉絮没了,变成了一箩筐的细纱线。尽管农田里的活那么累,尽管家里的事那么多,母亲要强要好的天性,成了生活不竭的动力。靠双手不仅解决了全家的吃和穿,还在我儿时穿的鞋上刺上虎头,衣衫上绣着花瓣。母亲年轻时勤劳加灵巧的双手,把单调贫乏的生活打扮。如今母亲年逾八旬,手虽有些微颤亦不如从前那样灵巧,但还是闲不住,动动这擦擦那,把家什摆放得井井有条,把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
母亲的心慈,母亲的手“软”。母亲的手捧出的是无私的爱,传递的是淳朴的情。我的记忆中寻觅不到挨打的踪影,母亲用感化和包容教导我成长。有一次天色已晚,别人家的烟囱已升起袅袅的炊烟,母亲忙农活还没有回家,自己就试着做饭,烧啊烧,时间不短了就不见开锅。正在纳闷,箅子被烤焦的味道从锅盖下冒了出来,原来忘记往锅里加水了。掀开锅盖一看,锅底已经被烧得发红。正当我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时,母亲踏进了厨房,见状顿时着了急,当问清原委后高举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来。“没事,以后注意点!”语气里带着埋怨也含着鼓励。还有一次是抠粘在糖罐壁上的糖吃,不小心弄坏了糖罐。自己琢磨着糖罐是家里比较好的器皿,母亲知道肯定心疼,这一回挨打要是板上钉钉了。母亲回家后自己主动如实坦白了弄坏糖罐的经过,母亲听后手连举都没举,只是瞪了我一眼。我不晓得母亲当时怎么想的,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是多么的开明。母亲含辛茹苦拉扯大哥和我,还亲手喂养大两个孙子。如今虽如此高龄,还时常扶摸着玄孙的头、拉着玄孙的手,嘘寒问暖。
我孩提时母亲的手有力又温暖,现在母亲的手少了柔性多了骨感。刚学步时伸着双手急盼母亲领,离开手后很少主动牵母亲的手。很多时候是朋友握手、夫妻牵手,都为了前面的路好走。顾不上牵母亲(父亲)的手,许多人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要提醒的是,别忘了自己年幼的时候,更别忘了自己也有老的时候。
漫漫人生路,需要手牵手。当父母年老得像孩童需要搀扶的时候,做儿女的你是伸手还是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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