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牛活在自己的力气中,它在机巧的世界,凭借一把子力气活着。拥有几乎无敌的力气,并不用来争斗,这在牛身上做到了。
牛是一种慢。我喜欢这种慢。我想慢,更多的时候我慢不下来。现代社会把人打造成一根根秒针,你就不能慢了,你只能羡慕时针的坚定和沉稳。牛是时针,它看着我们快。
牛是一种慢。但慢绝不是懒,慢和懒是不同的事物。懒是一种惰性,但慢有时是一种稳健,是慢工出细活。有些事情靠蜻蜓点水那种粗略是做不来的。就比如耕地吧,你要是东犁一下,西耕一下,就整不出一块好地,当然就种不好庄稼。道理是明摆着的,但世上就有很多一知半解的人,学到个皮毛,就敢出来混了,就敢充大尾巴狼。牛做事稳健,一块土地,它要和犁耙走上几十数百遍,把所有的土地都唤醒一遍,让土地以足够的酥软,迎接种子入住。牛就是在这种慢中,完成一件件农事。
牛很少有跑着的时候,跑不是牛的生活。但是牛走起路来并不慢。我们说大步流星,其实,真正大步流星的是牛。我注意到牛走路的步履,牛的每一步,总是把后面的蹄,踩到前面的蹄印里,也就是说,它的每一步,都差不多迈出身体这么长的距离。一只牛出了村子,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走出很远。它其实把那种不紧不慢,走成了一种快。这种快,是不张扬的,是一种品性的修养。
在乡村,有了牛,岁月似乎也就慢下来了。这世界当然有很多需要快的事,那就让马来做吧。牛就做一头牛。在山坡上陪夕阳,在柳树下陪牧笛,在小河边陪流水。牛让光阴慢下来,偶尔会发出一声哞叫,那声音悠远漫长,那其实是提醒人,要把做过的事情再反刍一下,毕竟有些事情,你做过了,却没能消化。
狗
狗是乡村的锁。狗是锁这事,古人就知道。《三字经》说,“犬守夜,鸡司晨”。为什么说狗守夜呢?因为在过去的农村,偷窃是只能在晚上才能干的事。小偷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张狂,敢大白天去偷,敢大庭广众下去抢。偷鸡摸狗这事儿,是见不得天的,在过去,狗只要守住夜,就行了。
那时的狗不叫宠物,也不像叫宠物的狗那么小。只有猫才有权力这么小,要是狗这么小,就没有威力了,也就没有用了。那时的人,没有多余的财力养这种除了讨人好之外没有别的能力的动物。乡村的狗是土狗,个头比宠物狗大得多,但比狼狗小一些。这样的狗才有能力做一把锁。个头太大的狼狗有时不好控制,食量也大。此外有野性。有野性,就和邻人有了隔阂,邻人就不轻易来往了。只有中等体形的狗,人们觉得其行为在可控范围内,是最受欢迎的狗。
乡村是熟人的世界。一个人在乡村生活着,他就不可能不认识乡村所有的人。人有这本领,狗也有。乡村的门往往是不锁的,主人不在,狗不可能让不明身份的人平安进入院子。你能使用开锁工具轻易打开一把锁,却没有办法让狗不咬你,除非你有本事把狗杀死,就像把锁砸坏一样。狗的叫声能引来村邻的眼,他们就会走来,问清楚你是谁。
在农人豢养的禽畜中,狗显得有些清闲。整天游荡的猫还要抓一只老鼠呢。狗不抓,狗抓老鼠,是做一种多管闲事的事。狗的职责是守夜,是看家护院。这事也只有狗能做。有一种动物也想做,但做不好。就是鹅。一只老鹅能准确分辨出主人和外人,它会用尖叫警告,用长噱使劲地扭外人的腿角。但比起狗来,它威不够,力不够,效果也逊色得多。好在农人也并不指望鹅看家。它有另外的事可做,它是吃草下蛋的动物。它下的蛋应该是家禽里最大的蛋。所以它能成为家禽的一员,被农人收留豢养。要知道,农家贫苦,不可能豢养没有贡献的闲物。
论起看家,恐怕没有比狗更合适的动物了。它比鸡鸭牛羊都要智慧得多。它的灵性足以和人交流感情。除了有灵敏的嗅觉和超人的听觉,它还有超人的忠诚。是的,这是连人类都不完全具备的品质。狗饿死都不会背叛它的主人的,这是它自立于世间最充足的理由。
当然现在变了。人们把狗养得越来越小了,也把狗的看家功能养丢了。没有看家功能的狗叫宠物。不需要它看家护院,只需要它弄臣一样的活着,只需要乖巧和听话,只需要不伦不类地穿着衣服,成为这个时代的奢侈品。
而真正的那种乡村的土狗,代代跟这种小宠物交配,也变得小而且不伦不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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