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志清《折断的翅膀》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钟志清

【作家简介】纪伯伦(1883—1931),黎巴嫩著名诗人、散文家、画家。1883年12月6日生于黎巴嫩北部山乡卜舍里一农民家庭,幼时家境贫寒,父亲嗜酒贪杯。12岁时随母到美波士顿侨居,15岁时返回巴黎,进入贝鲁特希克玛睿智学院,学习阿拉伯文、法文和绘画。1902年创办《真理》杂志,抨击时弊,揭露封建礼教和陈规陋习。1908年发表小说《叛逆的灵魂》触怒当局,被驱逐出境,再度赴美。后去法国巴黎学习绘画和雕塑,曾蒙艺术大师罗丹奖掖。学习期间,他不仅饱览法国的艺术瑰宝,还游览过罗马、布鲁塞尔、伦敦等名城,遍访西欧各国的历史文化名胜。1911年,纪伯伦学成返美,先居波士顿,后移居纽约,与一些旅美阿拉伯作家组织和领导了“笔会”,从事文学艺术创作活动,1931年4月10日病逝。

纪伯伦很早即开始创作生涯。前期以写小说为主,几乎都用阿拉伯文写成,作有短篇小说集《草原新娘》(1905)、《叛逆的灵魂》(1908),中篇小说《折断的翅膀》(1911)。定居美国后,他逐渐转向写散文和散文诗。他用阿拉伯语创作了散文诗集《泪与笑》(1913)、《暴风雨》(1920)、《行列圣歌》(1918)、《珍趣篇》(1923)等,用英语创作了散文集《疯人》(1918)、散文诗集《先驱者》(1920)、《先知》(1923)、《沙与沫》(1926)、《人之子耶稣》(1928)、《先知园》(1931)以及诗剧《大地诸神》(1931)等。其中《折断的翅膀》是他最著名最富感伤情调的中篇小说,《先知》是他全部创作中的代表作。

纪伯伦是阿拉伯近代小说和散文诗的主要奠基者,阿拉伯近代文学史上第一个重要文学流派“叙美派”的代表之一。他既受到了阿拉伯传统文化的熏陶,又受到现代西方文化的影响,在东西方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他的作品多以“爱”和“美”为主题,把抒情、想象、象征、哲理有机地融在一起。在哲学上,他受尼采影响较大,顽强地表现自我,张扬个性,在阿拉伯近代文学史上具有独创意义。

《折断的翅膀》,郭黎译,见《纪伯伦作品选》,江苏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

【内容提要】当爱情用它神奇的光芒照亮我的双眼,用它火热的手指第一次轻抚我的心扉时,我才18岁。那是阳春4月的一天,身在贝鲁特城的我前去拜访父亲的挚友法里斯·克拉玛,与克拉玛的独生女儿萨勒玛相识。萨勒玛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性,一见到她,我的心不禁怦然一动。从那儿以后,我常去法里斯·克拉玛家,与萨勒玛见面。我和她坐在花园里,我端详着她的姿容,欣赏她的才华,领略她淡淡的忧愁。我感到冥冥之中有许多无形的手在把我拉到她的身边。

萨勒玛的美不在于她形体的完美,而在于她那高尚的精神犹如一簇白炽的火苗,在大地与无垠的天空间飘动、燃烧。她好深思、寡言谈。伴随着她的禀性和气质的,是深切而剧烈的忧愁。忧愁是她佩带的一条精神绶带,给她楚楚动人的体态增添了几分凝重和异彩。这忧愁织就了一条使我和萨勒玛精神相通的纽带,使我们相知、相恋。

城中大主教保罗、加利卜垂涎于克拉玛的家产,故选萨勒玛作为侄子曼苏尔贝克的配偶,因为萨勒玛是克拉玛的唯一继承人,她的万贯家财能保障曼苏尔贝克的前程,她广泛的社会关系将帮他在达官显贵中间赢得高人一等的地位。当大主教向萨勒玛的父亲提议联姻时,老人的回答只能是深沉的沉默和两行老泪,老人被迫屈从大主教的意志,答应了他的请求。就在我们曾经倾吐爱意的那一座花园里,哀怨、绝望的萨勒玛痛苦地把消息告诉我。我们木然地坐在那里,像被地震埋进土里的一对大理石柱。当我们分手时,我握住萨勒玛的手,把它放在我的唇边,为自己祈福。她靠近我,在我头发的分缝处吻了一下,然后,往后退去,身子倒在一张椅子上。闭上眼睛,缓缓地低声说;“主啊,怜悯吧,让所有被折断的翅膀变得坚强吧。”

我离开了萨勒玛。世上的一切,生活的全部意义,心灵的所有奥秘,都变得丑陋、可怕、吓人。我像一只被猎人击中的鸟儿,坠落在栅栏中间,心口还插着箭。我的理智在可怕的清醒和扰人的睡意之间挣扎,我的灵魂只是重复着萨勒玛的话:“主啊,怜悯吧,让所有被折断的翅膀变得坚强吧!”

萨勒玛和主教侄儿结了婚。春去秋来,我对萨勒玛的爱,渐渐地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对一个窈窕淑女的怀恋,变成一种孤儿对他长眠在九泉之下的母亲英灵的无声崇拜。相思的呻吟,变成了深情的祈祷。我的灵魂在静穆之中祈求上苍让萨勒玛幸福,让她的丈夫愉快,让她的父亲安康。但是,我的同情、我的祝愿和我的祈祷却没有用。曼苏尔贝克很像他的叔父。大主教以他的紫色的袍服为遮掩,达到他的目的;以悬挂在胸前的金十字架为掩护,满足他的贪欲。而他的侄儿,则是公开地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大主教清晨去教堂,白天的其余时间,用来从孤儿寡妇和黎民百姓身上榨取血汗;而曼苏尔贝克,则终日在阴暗的、肮脏的小巷里寻花问柳。他刚刚把萨勒玛娶到手,攫取了她的巨额财产,便对岳父弃之不理,盼他寿终正寝,好把他其余的财产一并吞噬。孤独中的法里斯·克拉玛患病去世。曼苏尔贝克霸占了他的财产。而他的女儿,却仍然是苦难的俘虏。在她的眼里,生活是一出由恐怖担任主演的大悲剧。

在贝鲁特城的园林和山岭之间,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神殿,小小的神殿内,只有一片令人心往神驰的深沉静寂和一种神幻莫测的肃穆气氛,默默地泄露着神灵的隐秘,述说着时代的沧桑变迁。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我和萨勒玛每月相会一次。我们坐在门前,背抵着墙,反复吟味往昔的回声,探究今日的处境,担心未来的历程。我们向对方敞开心扉,诉说苦闷、焦灼、不安和惆怅;我们互劝对方忍耐,充满希望地罗列种种令人欣喜的幻景和甜蜜的梦想;我们相互拥抱,两心缱绻,情投意合;我们探讨都读过的书籍,评价其优劣以及书中包含的幻景和社会原理。那神圣的几小时使人名副其实,使生活成为永恒之谜。但不幸的是,大主教窥探到萨勒玛与我幽会这一举动,便派耳目盯梢。萨勒玛怕我受连累,忍痛斩断情思,不再与我交往。

萨勒玛婚后5年,一直未曾生育。她一直在苦苦地祈祷,恳求上苍赐给她一个孩子,用孩子的小手拭干泪水,用孩子的目光驱散心头死亡的阴影。她的真诚感动了苍穹,萨勒玛怀了孕,但孩子生下后立即死去。萨勒玛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她在极度的悲痛中死去。而他的丈夫却没流一滴眼泪。

我夹在送殡者的行列中行走,人们不认识我,也不了解我此时的心情。萨勒玛丈夫脸上并无悲伤的表情。人们议论说,明天,他的大主教叔叔会替他另娶一个更有钱、更健壮的妻子。

送葬的人们走后,我再也忍耐不住,扑倒在萨勒玛的坟上,为她哭泣,为她哀伤。

【作品鉴赏】《折断的翅膀》堪称纪伯伦最出色的中篇小说,小说取材于作者的初恋经历。青年时代的纪伯伦曾与故乡的一位富家女相爱,常相会在山川丛林之间,互诉衷肠。然而由于双方贫富悬殊,难免遭到强大的社会习俗和传统势力的干预,他的初恋失败了。他深切地体会到社会的不平等,开始把个人的遭遇与社会的不幸联系起来。《折断的翅膀》以“我”与萨勒玛的爱情故事为描写中心,他们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但是由于城中大主教觊觎萨勒玛家中的万贯资财,想让她嫁给自己的侄子,于是亲自出马干预这桩婚姻,女主人公被迫另嫁他人,在痛苦与不幸的生活中过早地结束了生命。

依照结构主义理论家格雷马斯的观点,我们可把该作品看作一个“离合型”的结构模式。主人公“我”是人物关系中的主角,萨勒玛是主人公的恋人,是人物关系中的对象。大主教是这桩婚姻的直接破坏者,居对头之位;萨勒玛之父虽从内心深处支持女儿与“我”的自由恋爱,但却屈从于主教的意志,不得已把女儿嫁给她不爱的人。各种角色模式确定以后即可深入分析潜在的深层蕴涵。因为角色本身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所代表的是人物的特定关系,它既可指人,也可指非人类的因素如历史、世界、物质力量等。这样一来,大主教和萨勒玛之父则在本质上有着趋同性。主教是宗教势力的化身,萨勒玛的父亲是父权制的象征。在东方,特别是中东地区,封建势力极为严重,而封建社会的最大支柱就是宗教制度,作为宗教制度化身的大主教的意志可以支配一切。人们必须无偿地屈从于他的意旨。萨勒玛,一位脉脉含愁的普普通通的东方女性无力与之抗争,无法赢得自己心驰神往的爱情,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牺牲了爱情与幸福。她的悲剧在东方专制主义国家内颇具典型性。本世纪初,黎巴嫩的青年刚刚觉醒,他们热烈地追求爱情与理想,但却不具有为之抗争的勇气和力量。小说的主人公被动地接受封建制、父权制强加给他们的命运。一双追求理想与爱情的翅膀被折断了,恰似笼中的囚鸟,只能一味地悲伤与哀叹,他们的人生悲剧实际上就是一幕时代悲剧。

《折断的翅膀》典型地体现了纪伯伦风格:风格柔婉,情节清淡,人物性格单一,浪漫而感伤。小说不以叙述故事为重要目的,而以宣泄情感为主旨。整部作品弥漫着深深的感伤色彩,堪称诗化的小说。

小说的动人之处不仅仅在于爱情故事本身,纪伯伦在作品中对人生、爱情、理想、自由、物质与精神、灵与肉、爱与美、传统与现代文明、生与死等主题进行了多方探讨,发表独特的见解。如文中所述:“萨勒玛姣好的面容并不符合人们制定的审美标准,但是,她的美奇异得像梦、像幻景,像圣洁的思想,它无与伦比,不可名状,不能用画家的画笔去玷污,也不能通过雕塑家的大理石来体现。萨勒玛的美不在于她的金发,而在于她头上套着圣洁的光环;不在于她那双大眼睛,而在于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不在于那玫瑰色的嘴唇,而在于唇间流出的蜜汁般的话语;不在于她那象牙般的脖子,而在于脖子微微前倾的样子。萨勒玛的美不在于她形体的完美,而在于她那高尚的精神犹如一簇白炽的火苗,在大地与无垠的太空间飘动、燃烧。萨勒玛的美是一种诗的意境,我们能从典雅的诗篇、不朽的绘画和乐曲中捕捉到它的影子。作家所崇尚的美是以“美在精神”为标志的,他笔下的女主人公尽管软弱、柔顺,但却有思想,有卓见。她可就人类社会中妇女的地位问题发表见解,可窥见现代婚姻关系中的重重弊端,感受到女性徘徊在爱与愁、怜悯与献身、坐在王座上的阿什塔露特与站在十字架前的圣母玛利亚中间产生的难以名状的心情。正如作家所说:“昨天,她们像瞎子一样在大白天行走;今天,她是明眼人,却在黑夜中迈步。”一针见血,指出妇女在传统与现代文明间犹疑不定、举步维艰的二难境界。而且,作家从讨论女性问题上升到对整个国家命运的思考,把弱女子看成是“受凌辱的民族的象征”,把那个苦苦追求爱情、身体却被牢牢禁锢住的女子,视为“受尽统治者和祭司们折磨的民族”,使爱情主题升华到对民族命运的探索。但是,这种探索并非空洞的抽象说教,而是用的语言述出,整部作品呈现出诗的意境美与音韵美。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在《折断的翅膀》中,纪伯伦把自己的人生哲学作了一番诗意化的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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