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重的首饰、工艺品常常要用亮蓝、大红、墨绿等颜色的绫子作衬底,摆放在橱窗里,以示其高贵;照片中的山峰乍看起来并不见其高大,再细看山脚下如虫蚁般的牛羊,才觉其高耸入云。这就是托衬的手法,前者叫烘托,也叫正衬、衬托;后者叫反衬。绘画也是一样,《蒙娜丽莎》的背后有青山绿水烘托着,充满了生气,才更能显出她内心的满足,她的微笑才有那样无穷的魅力。如果她身后是穷山恶水,则大煞风景。《神女图》中仙女的身边偏偏卧着一只老虎,凶猛的老虎见了她竟这般驯服,自然反衬出她的无穷神力。
写诗常常如同画画,画面的主体也要有个背景托衬着。林逋的《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这里,似乎只有朦胧清冷的月光、清浅的池水和水中横斜的倩影,才配作梅树的背景。这是一层烘托。接着诗人又写鸟儿不敢随意去栖止,怕玷污了她;蝴蝶一旦靠近了她,会忘掉自己的美丽,和她融为一体。这第二层的烘托。又把梅树的圣洁托举到何等高度!而在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中的梅树可没有这般幸运:它生长在“驿外断桥边”,在黄昏中孤独愁苦地站着,又有凄风冷雨严相逼(“更著风和雨”)。然而,正是这严酷的外部环境,才反衬出梅树——诗人的孤傲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以上是以物为主体的。也有以人为主体的。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周瑜的身边站着一位千古美人(“小乔初嫁了”)。以美人衬英雄,则更见周郎的年轻英武。此为烘托。继而又写他“谈笑间,樯虏灰飞烟灭”:赤壁鏖兵,何等惨烈,然而却只是“谈笑间”的事,那么周郎是何等举重苦轻的英雄!这又是反衬的力量了。这与关公刮骨疗毒,却安然下棋,棋步不乱,是同样的手法。
诗与画当然有其不同之处。绘画是视觉艺术,其背景与主体一目了然,托衬较为明显。诗歌是语言艺术,写景是为了托情,而感情又似乎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其托衬手法常常很隐蔽。要反复揣摩,才能体会得到。曹操的《观沧海》,通篇描写大海的无限广阔。细加揣摩会发现这正烘托出诗人吞吐宇宙、雄视天下的壮阔胸怀和建功立业的积极进取精神。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乍一看不知诗人“涕下”为何。当我们“披文”(琢磨语言)“入境”之后,就会发现,这里有两层强烈的反差(反衬)在:作者登台远眺,独立苍茫,眼前是空旷的天宇和原野。“天地”无限广阔,望不到尽头;自己无限渺小,竟如一粒尘埃……这是空间的反差。再看时间的反差(“悠悠”二字透露了此中消息):此台为古代建筑,不免又生古今变易的感慨:天地悠久,无限绵长;人生短暂,真如一瞬。有这时空的两层反差(反衬)存在,怎不让诗人生出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知音难觅的孤独感。
再如“以乐景衬悲更增其悲,以悲景衬乐更增其乐”的反衬手法则显得更加隐蔽。《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诗中描写雨后初睛,空气清新,柳色青青,爽人眼目,是何等开朗明快的景象!然而“西出阳关,进入大漠荒寒之境,再无故人相伴,再无眼前美景。那么,朋友,再喝一杯送行酒,再看一眼故地景吧!玩味至此,方知诗中的良辰美景绝非虚设,诗人正以此乐景衬离别的怨情。反之,则有《诗经·郑风·风雨》中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典型例子:风雨迷蒙,天气阴晦,鸡子的喔喔鸣叫更撩拨起女人思夫的愁绪……恰在此时,响起了那熟悉的敲门声,急忙拉开门栓,啊!……那么,前面的愁景也绝非空谷来风,没有它,女主人公之“喜”哪有这般浓度!
至于“蝉噪树愈静,鸟鸣山更幽”的以声衬静,则比较简单,不再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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