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童话《孙幼军·门神》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中国童话《孙幼军·门神》鉴赏

孙幼军



巧遇门神



炮仗丁当丁当响个不停,窗外还不时有很亮的火焰腾起,红的球、绿的球,“噌噌”往天上飞。我沉不住气了,趁着我爸我妈兴致勃勃地看电视,悄悄回到我的屋子,把十五块钱的鞭炮都塞进书包,溜下楼去。

还不到时候,大鼻子和三毛儿都没下楼。我一个人没意思,放了两个二踢脚,忽然想起怪老头儿。怪老头儿家没电视,不能看春节联欢晚会,大年三十儿的,他独自一个,准是挺寂寞。我找他去,跟他一起放一挂二百响儿,不把怪老头乐疯了才怪!

这么一想,我就直奔怪老头儿家。没想到刚走到他小房子前,就听见里边吆喝:“哥俩——好哇!七个巧!八匹马!你又输啦,喝!”听声音,屋子里至少有三四位,相当热闹。敢情怪老头儿比我们谁都过得滋润!

我正转身要走,门一响,怪老头儿出来了。他喊住我:

“嘿,新新,进来喝一杯!”

我说:“您家有客人,我回去了。提前给您拜年啦!”

说完,我向怪老头儿一鞠躬。怪老头儿乐了:

“行,有你的!等过了十二点再拜。我还给你留着一张五毛钱的新票儿呢——一个褶儿都没有,崭新,嘎嘎响!”

我心里好笑。我爸答应给我十块压岁钱,我妈要盖过我爸,说给十五。怪老头儿准备了五毛钱,还形容半天!不过话说回来,一则老头儿穷,二则老头儿跟我不沾亲不带故,这就算不容易。我说:

“哪能让您花钱呢!”

怪老头儿见我又要走,凑上来小声儿说:

“实在不乐意进去,就算啦!我是想,这两条大汉替我看了一年的门儿,应该犒劳犒劳,没想到他们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这不,连划拳都得把着手儿教!”

这话引起我的好奇心。怪老头儿动不动就把房子叠起来带出去,还会把耳朵留一只在家里听动静儿,干嘛要看门儿的,而且要两个?再说,我来过这么多回,从来没见过什么“大汉”。我忍不住问他:

“您家还有……看门儿的?”

怪老头儿比我还要惊奇:“怎么,挂了一年,没见过?”

屋里,两个大嗓门儿正“哥俩好,五魁首”地哇哇叫。明明两个大活人,挂着?在哪儿挂着?

怪老头儿见我探头探脑,扯住我胳膊说:

“走,进去见见吧,都挺和气的!”

进了屋子,我登时呆住了。

他家那张红木八仙桌上,坐着两个大花脸,像刚从戏台上下来一样!两个人的长相都很凶恶,亏得他们正专心划拳,谁也没注意我。我转身就走,怪老头儿把我揪住了。

“哎,给你们介绍一下!”怪老头儿把我推到桌子前头,“这是我朋友,大号赵新新,都念六年级了,学问大着呢!”

那两个凶家伙竟然都站起来,一齐向我拱手。我肯定是吓慌了,也向他们一拱手——我可从来没有过这姿势!怪老头儿伸手指着那两位向我介绍:

“这位是申叔,这位是鱼雷!”

怕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怪老头儿用手指蘸着自己酒盅里的白酒,在桌上写了“神荼”,“郁垒”。黑脸的那个叫神荼,绿脸的那个叫郁垒。

怪老头儿又搬来个方凳,让我坐下。我犹犹豫豫,怪老头儿悄悄告诉我:“你坐下吧,不然他们也不坐……”我偷眼看,果然那两位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着。于是我坐下,他们也跟着坐下来。

离近了,我看出,他们的脸并不是涂了油彩,是天生就那种颜色。黑的像锅底,绿的像芭蕉叶子,脖子、手和脸一样。神荼黑脸,却长着火红的胡子,不长不短,支棱八翘的,他的浓眉毛也是红的。郁垒绿脸,短胡子金黄,眉毛也金黄。两人戴着头盔,穿着战袍,上面缀满一片片巴掌大小的硬皮革,只有胸口挂着一块圆不圆、方不方的大铜片,铜片上满是绿斑。就冲这副凶相和打扮,我要是在刚才来的路上撞见,不吓晕过去才怪!

等怪老头儿在我的酒盅里倒满了酒,神荼和郁垒向我高高举起酒盅。我叫起来:

“我不会喝酒!”

黑脸的神荼怔了一下,扭头跟郁垒商量:

“人家不会喝,别硬让人家喝吧?”

绿脸的郁垒一挺脖子:

“还有不会喝酒的?不成,今天谁也不许装假,干!”

怪老头儿悄悄向我做个手势。我明白了,也学他们的样子,把酒盅高高举起,接着送到嘴边,却趁着神荼、郁垒仰脖儿落下去时,把酒泼到地上。神荼、郁垒把酒盅一扬,示意他们已经喝干,我的空酒盅也及时送上去,向他们一亮。郁垒很是高兴,喊一声:“好!”抢过酒瓶,把四只酒盅又斟满。

就这样,他们连干三杯,我连泼三杯。两个大个子傻里呱唧,谁也没发现我捣鬼,还给我喝彩:“好样儿的!”怪老头儿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叫:“小伙子真行!”

我见这两个凶悍人很厚道,又对我友善,就找着话儿跟他们说:

“你们在什么地方工作呀?”

神荼看看郁垒,郁垒望着我发呆。怪老头儿给他们解释:

“新新是问,你们在哪儿发财。”

神荼这才明白,说:“噢,门上!”

门上?我心里一动,想起怪老头儿的“挂了一年”,难道他们会是……会是……

怪老头儿说:“他们是门神。怎么,神荼、郁垒是左右门神,你不知道?你们老师也没跟你说过?”

桃树国



好家伙,真是门神!我紧张起来,可是扭头看见怪老头儿得意的样子,我又轻松了。他分明是觉得“学问”盖过我,而不是觉得门神有什么了不起。我小心翼翼地问那二位:

“你们……真在那门上贴……挂……站了一年了?”

神荼一咧嘴,因为长相太丑,也弄不清他是哭是笑:“一年?嘿,也不知道几千个一年。从打那个小伙子打败了蚩尤,就把我们搁在门上了!要不是这位老人家照顾我们……”

怪老头儿插进来问我:“知道他说的那个‘小伙子’是谁?”

我虽然惊奇,还是应付着怪老头儿的挑战:

“黄帝呗!黄帝子孙,会不知道黄帝?”

怪老头儿一脸的失望。看样子,他确实想跟讲大耳朵国似的,给我讲讲黄帝。我问神荼:

“黄帝把你们搁在门上以前,你们干什么来着?”

怪老头儿抢着回答:“在度朔山的桃树上干活儿啊!皱什么眉?当是你们家门口那棵桃树哇?告诉你吧,人家这棵桃树,绕着走一圈儿,三千多里地,整个儿一个桃树国!那棵大桃树上最细的树枝儿,也比咱们最宽的马路还要宽,上边儿并排跑十辆大卡车绝对没问题;那粗树枝上,盖个亚运村还外带十个足球场!人家一座连一座的城市,全都建在树上。怎么着,不信?”

我想了想,说道:“可能。就跟地球的道理一样,虽说是圆的,因为太大,地就是平的。”

这么帮着他说,怪老头儿还不满意:“什么叫‘可能’啊?人家神荼、郁垒就在那上头住过!”

两个大汉使劲点头,也不知道是承认在大树上住过,还是承认见过十辆大卡车、亚运村什么的。我问神荼:

“脚底下全是木头,在哪儿种粮食啊?”

怪老头儿又接过话茬儿:“种什么粮食!树上有的是大桃子。你知道那桃子多大的个儿?光是桃毛儿就有大拇指头粗细,二尺多长。要想下嘴咬,先得跟拔河似的,一根一根地往下拔那些桃毛儿。下嘴之后,得吃一整天,人才能钻进去。钻进去以后,再不停地吃一个月,才能碰上桃核!满树都是这么大的桃子,你说说,够多少人吃的?”

我说:“人又不是猴子,光吃桃儿?”

怪老头儿一歪脖子:“谁让你光吃桃儿啦?粮食在桃核里头呢!砸开桃核,那桃仁儿,好家伙,一个就有一吨多重。送到加工厂磨成粉,又白又细。烙饼,擀面条儿,包饺子,随你怎么吃!”

我见怪老头儿的酒盅空了,拿起酒瓶给他倒满:“您慢慢喝着,再吃点儿菜。老说话,多累呀!”又转身问神荼,“您到底在桃树国干什么?”

神荼说:“大桃树的东北角上有根树枝,是桃树国八条要道里的一条。这条大道是专为万鬼通行的,道口有座关,叫‘鬼门’。我们俩就守在鬼门。凡过路的鬼,一律要出示证件,没有证件的,那就是恶鬼。”

郁垒一直坐在那儿喝酒,听到这儿,插嘴说:“查出是恶鬼,我大哥立刻用苇索把他捆起来,交给我。我再给小花,当点心。”

我问他:“小花是谁?”

郁垒说:“小花就是小花嘛,因为身上有花条条儿。”

神荼说:“那是我们养的一只老虎。后来黄帝把我们俩贴在门上,连小花也一起贴上去了。”

我偷偷地四下里看,怪老头儿在一旁乐了:“别害怕,我投那么多肉喂他,他还在门上贴着呢!”

我不由自主地一回头。怪老头儿说:

“里头瞧得见吗?外头看去!”

秦琼和尉迟恭



我真想看看,便走到门外去。恰好不远处有人放焰火。借着亮光,我看见门上一左一右贴着两张旧纸,好像贴上去不少年了,灰溜溜的不显眼。可是看得出,两张旧纸中间各有个人形的空洞,必是神荼和郁垒原先待的地方,而右边那张纸的右下角还有个动物伏着,依稀是只老虎。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我肯定是满脸惊愕,因为怪老头儿望我一眼,马上变得十分得意:

“怎么样,是在那儿贴着吧?要不要把它也请下来?你那回瞧见人家孩子带着条狗,不是眼馋得要命吗?这回给你弄一条大老虎,你带着街上一走,多威风!”

说完,他征求郁垒的意见:“行吧?”

郁垒显着很为难,到底说:

“不行,我看门儿的时候得用。”

怪老头儿叹了一口气:“瞧你们忠心耿耿的劲儿!其实人家一千三百多年前就信不过你们了,何苦呢!”

我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忍不住问:

“一千三百多年前怎么了?”

怪老头儿又神气起来:“不知道啊?唐太宗知道不?”

我说:“李世民嘛,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怪老头儿说:“这一天李世民病了,发三十九度高烧,躺在床上起不来。李世民挺虚心,能听别人的意见,这样的皇帝历史上不多。可是他帮他爸打天下的时候杀人也不少。他这么一病,那些屈死的冤鬼就都来找他算账了。他们半夜里爬到他房顶上,揭下来大片的琉璃瓦,‘啪啪’地往院子里摔。还有些鬼魂在院子里嗷嗷叫: ‘还我命来!好你个臭小子,你为打天下,坐稳江山,拿我们小百姓的脑袋不当回事儿!今天得好好跟你算算账!’‘冤枉啊!冤枉啊!’这么一闹,李世民吓得浑身冒冷汗,一宿没睡着觉。到第二天晚上,他的体温可就升到四十度了。他把大臣们都召集去,说: ‘你们瞧,昨儿夜里这份闹腾,让朕一宿没敢合眼。直到公鸡打鸣儿,他们才隐去,走的时候说了,今儿夜里还来!这样下去,如何是好?’秦琼听了,扯住尉迟恭,跟他嘀咕几句,然后跨上一步奏道: ‘圣上不必忧虑,今夜我和尉迟恭全副武装,给圣上守住大门。以我们两人的武功,谅那些魑魅魍魉也近身不得!’李世民点点头: ‘行啊,姑且一试吧!’当天晚上,秦琼和尉迟恭两人穿上盔甲,跨上战马,一个手提大刀,一个紧握钢鞭,就站在宫门口守卫。果然,这天夜里宫中没再闹鬼,李世民睡了个消停觉儿,到第二天烧也退了。李世民一高兴,每人赏了他们一台二十英寸大彩电……对了,那时候还没彩电……反正赏了他们挺贵重的东西。他又说: ‘爱卿们整夜守在宫门口,未免太辛苦,朕于心不忍。我命画工给你们二位各画一副肖像,贴在宫门左右,看看效果如何。’照这样一试,还真灵,冤魂们再不敢来了。这事情传到老百姓中间,大伙儿说: ‘这两位连宫门都能守住,守咱们家那小门儿,不成问题!’也都画了秦琼和尉迟恭,贴在左右两扇门上当门神。这么一来,倒把神荼郁垒冷落了!”

神荼和郁垒闷不吭声儿,只是同时端起酒,一仰脖儿喝下去。怪老头儿连忙说:

“其实呢,秦琼和尉迟恭那天全副武装守在宫门口,那群鬼魂并不知道。他们是头一天夜里闹了一宿,都闹累了。有个大头鬼说: ‘不成,闹得我脑袋直疼,再这么干,我非神经衰弱不可!’还有个长臂鬼说: ‘非让我上房不行,扔了一夜琉璃瓦,胳膊这个酸哪!’大伙儿一商量,干脆,放一天假吧!所以第二天夜里他们全在家睡觉,压根儿就没到宫里去,这怎么是秦琼和尉迟恭的功劳?老百姓就爱跟着瞎起哄,也不想想,他们俩怎么能跟神荼、郁垒比?论资格,神荼郁垒在黄帝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管着桃树国的鬼门;论水平,神荼郁垒是科班出身,精通业务,秦琼、尉迟恭不过半路出家,算什么呀!”

“放假”什么的,明摆着是怪老头儿胡编出来,哄他们玩儿呢,可是神荼和郁垒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两人又是给老头儿敬酒,又是夸他“学问大,什么都知道”。

带神荼和郁垒回家



怪老头儿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饺子。我们正吃着,忽然鞭炮声大作,我知道是半夜十二点到了。在座的都是长辈——怪老头儿爷爷辈儿,神荼和郁垒更是“长”得没边儿,所以我赶紧站起来,给他们鞠躬拜年。

怪老头儿非常高兴,乐呵呵递给我个红纸包儿说:

“你爸给你十块,你妈给你十五,我这儿可就五毛钱。你不收,就是嫌少啦!”

怪老头儿说出我心里那点儿事来,把我吓一跳。我怕他再说出别的来,连忙接过红纸包。没想到这给两位门神出了难题。神荼慌慌张张摸怀里、掏袖筒儿,结果连个一分钱的硬币也没找出来。郁垒急得双手使劲揪身上的两片儿硬皮革,好像要扯下来给我当压岁钱。怪老头儿一旁说:

“按说小孩子给拜年了,是应该给点儿什么。不过两位没钱,东西么,一根苇索分文不值;老虎卖到动物园,也许能卖个好价钱。可你们又没介绍信,弄不好,说你们滥捕一类保护动物,兴许连人带虎都扣下。所以,我看新新的压岁钱就算了!要是你们实在过意不去,我倒有个办法: 你们今年就给新新看一年门儿……”

我慌忙说:“不用不用,我们家从来没去过鬼!”

怪老头儿对我说:“不光是鬼,小偷儿他们也管!你的小钱包儿里已经存了八块六毛二,加上你爸你妈给你的二十五块压岁钱,再加我这五毛,总共这就是三十四块一毛二,可不老少,你就不怕小偷儿偷去?除了小偷儿,找你打架的大同学呀,上门欺负你的小流氓啊,他们俩全都替你拦着。你放心,用不着请他们喝酒!他们平常也不吃饭,神仙么,早断了人间烟火,今天这顿儿,纯粹是临时凑热闹儿。他们总在你们家门上老老实实待着,什么时候也不会自己下来给你添乱,除非你下命令。你要是闷得慌,想找他们聊聊天儿,听听桃树国的新鲜事儿,你只要叫一声‘神荼郁垒’,他们就下来。你谈腻了,说,‘你们回去吧’,他们即刻回到门上去。”

这番话说得我的心活动了。他说的时候,我偷看神荼和郁垒,他们边听边点头,以证明怪老头儿说的不假。看来用不着我操心费力,就能有两个大门神给我服务。我问他们:

“你们俩愿意到我那儿去吗?”

两个丑大个子恭恭敬敬地回答:

“愿意!”

我说:“好,就这么定了!”

怪老头说:“一言为定!今天这酒也差不多了,我也困了,咱们就此分手!”

他的话音刚落,神荼和郁垒没影儿了!

我怔了一下,急忙问怪老头儿:“他们……到我家去了?”一想到这个,我紧张得很。我爸跟我妈可不知道这两个丑八怪都是好人,半夜三更的,突然见着这么两个凶神恶煞闯进去,还不吓掉了魂儿?

怪老头儿说:“别急。你没走,他们敢走吗?进里屋去了!”

我跑过去,掀开布门帘往里屋瞧,里边谁都没有,怪老头儿指点我:

“床上!”

床上只有两张大红的剪纸,崭新。我走过去看,白床单很鲜明地衬出剪纸上的两个人。虽然两个人都是剪出来的,我还是能辨认出来哪个是神荼,哪个是郁垒。

在鞭炮丁丁当当声中,我带着两位门神回家了。

请神很容易



我从怪老头儿那儿回到家,我爸我妈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呢,只不过地上的瓜子儿皮比刚才厚得多。我把门神纸卷儿抖落开让他们看,为的是得到我爸爸批准。没见谁家门上贴这玩意儿,到底我爸点头还是摇头,就两说着。

我爸开头不过撩一下眼皮,接着眼睛睁圆了:

“咦,门神!有年头儿没见这东西啦,哪儿来的?”

我说:“人家给的。让贴不?”

我爸说:“贴上贴上!红彤彤,挺吉庆的,又是剪纸,满艺术!”

我担心他会说“封建迷信”什么的,没想到这么顺利通过了。我还不太放心,又找补了一句:

“我可贴在外边门上啦!”

我妈盯着电视屏幕说:“去去去,别这儿捣乱!门神不贴在门上贴在哪儿?床上?”

我爸扑哧一乐,表示欣赏我妈的幽默。我呢,哪回挨训也没这回这么高兴,一溜烟儿跑回自己房间,放下装鞭炮的书包,去找胶水。

贴的时候,我尽量让剪纸端正。贴完后我退两步瞧瞧,端正是挺端正的,可是我把神荼贴在右边儿,把郁垒贴在左边了!胶水粘得很牢,我试了试,硬揭肯定会撕破,只好就这么着了,也不知道两位门神会不会不高兴。

回到房间,我心里直痒,老想立刻证实一下怪老头儿的话。当时他说的我都信了,可这功夫我越想越玄: 两个剪纸上的人,我叫一声“神荼郁垒”,他们就会下来?怎么“下来”呀?刚才和两位门神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吃饺子的情景已经变得模模糊糊,像一场梦。怎么指望一个梦境再出现?试一试很容易,只消说出四个字就行了,但是有好一会儿我不敢说出来。不试,总还保存着希望,试砸了,还不如不试呢!

好几回那四个字到了我嘴边,又好几回都被我咽了回去。不过到底有一次我没控制住自己,叫了出来:

“神荼郁垒!”

叫的时候我扭头看着门,门没丝毫动静儿,可是我转回头来,那两个丑大个子正规规矩矩站在我面前!

我快活得心直跳,却装成没事儿似的说:

“对不起,我把你们俩位置贴颠倒了。”

神荼咧开大嘴巴一笑:“是有点儿别扭,他怎么跑到那一边去了?不过习惯了就好了。”

我说:“听说左边的比右边的官儿大。”

神荼点头:“有那么一说。我们俩可从来没注意过这个。都是一样的活儿!”

郁垒说:“把他搁在哪儿,都是我大哥。”

我放心了。见他们东张西望,我说:“我的小屋还不错吧?你们随便坐!”

怕我爸我妈万一闯进来,我把门插上了。他们没坐。神荼小心翼翼地走到桌子前头,瞪着溜圆的大眼珠子瞧着闹钟。郁垒也跟过去,满脸惊愕地问神荼:

“怎么还动弹?”

他指的是那个跳动的秒针。我乐了,说:

“不动弹就坏啦!”

郁垒问我:“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说:“闹钟啊!告诉人时间的。你们不用?噢,对了,你们用漏壶计算钟点儿。”

神荼怔了怔,郁垒问我:“漏壶是什么?”

我说:“别跟我这儿瞎起哄!闹钟也罢了,会没见过漏壶?用了足有三千年!”

郁垒瞧瞧神荼,神荼瞧瞧郁垒,然后傻乎乎地一笑,好像都为“瞎起哄”抱歉。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确实都没见过漏壶。正像他们在怪老头儿家时说的,自打黄帝把他们贴到门上,他们就没下来过。眼睛看的是鼻子前头那一小块天地,擒妖捉鬼也全在这块屁大的地方进行。人们都认为门神这种东西就应该老老实实在门上待着,从来没一户人家想着把他们二位请到屋子里坐会儿。所以他们对刚才那位独出心裁的“老人家”感激得不得了,我把他们请进来更让他们欢喜得像两个一年级的小孩子。据他们后来说,这种特殊的待遇使他们预感到,在我家里将要有一段史无前例的舒心日子。

闹钟的问题之后,紧接着的是:“这是什么玩意儿?”“气温计。”“气温计是干什么用的?”等等,等等。

他们提的完全不是老师在课堂上给你提的那种让人一听脑袋就大了的问题,什么“能被三整除的数字的特点”之类。这让我体会到“胜任愉快”这个词儿的真正意思(跟蔡老师说的不一样)。除此之外,我面对的到底不是一年级小孩子,而是两个凶神恶煞。他们曾在桃树国威风凛凛地生活了几百年,他们知道黄帝长什么模样儿,还十分亲切地称他“那个小伙子”。能够对这么两位老资格指手画脚,夸夸其谈,并且让他们听得目瞪口呆,这该是多么惬意!

本来我屋子里那点儿东西就够这二位精神错乱的了,我还成心给他们添乱。比方说,我突然打开半导体收音机。一个相声演员正大声学驴叫。神荼吓得跑到墙角,郁垒哆哆嗦嗦问我:

“怎么把驴……塞进那里头去了!”

再比方说,我拿出相册,展开来让他们看。他们又惊又喜,一口咬定,第一,我和他们是同行,不然,不会有人把我画在纸上;第二,我会分身术。照他们的说法,如果我待在纸上,我就不应该同时还待在屋子里头。

要不是我妈妈突然来推门,我们不知道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门一响,我慌乱中说了声:

“你们快回去!”

神荼和郁垒霎时无影无踪。我松了口气,给我妈打开门。我妈疑惑地向屋子里扫了两眼,大概以为吵吵闹闹是收音机干的,说道:

“都什么时候啦?快睡!这是我跟你爸给你的压岁钱——我十五,你爸爸十块。”

我连压岁钱都忘了要!

立功和奖励



我把神荼和郁垒请到家,是为了好玩儿,也由于不太费事,比方说,用不着管他们饭吃。至于说可以帮我看大门之类,我想都没想。我们家从来没闹过鬼,小偷儿也没光顾过,也许想光顾,让那阵势吓回去了——我爸在门上包了一层铁皮,又装上两道暗锁,这种暗锁,据电视广告上说,外星人乘着飞碟来砸,也没砸开。

偏偏在我想都没想的问题上,神荼和郁垒立了功。

那天晚饭前,我爸让我去打酒。我跑到副食店,副食店刚关门儿。我只好多走一段路,到拐角儿那个小酒馆儿。打酒的时候,我听见背后有人说:

“包铁皮?整个换成铁的也他妈没用啊!问题在那两个扣子上。可你也知道,我什么扣子解不开?”

我偷偷扭头看,吓了一大跳。三个大个子坐在我身后一张桌子上喝酒,这三个我全认识!去年秋天他们拦路打劫,我靠怪老头儿的独门技术,把他们三个都拾掇了。他们赌咒发誓说绝不报复,可这些人说话靠得住?我心里一害怕,接了掌柜的递过来的酒瓶,一头钻进后门。

那不是后门,是厨房。里头嚷嚷:“小崽子往哪儿钻?出去!”我又出来,躲在一道小屏风后头,不敢往外走。小屏风那一边,正是三个坏家伙的桌子,我听见先前那个小子还在讲:

“眼看着第二个扣子也解开了,就在这节骨眼儿……见他妈的活鬼……给我满上!”

他“吱儿”一声,把酒喝了:“你们说没鬼?也不知是谁,照着我胸口就是一丫子!这一丫子好大的劲儿哟,把我踹得倒退了六七步也没收住脚,直从楼梯口折下去……你们摸摸我后脑勺子上这个大包!晚上脱衣服再看胸口,好家伙!这个大红脚印子!踹我的那人身高要是不超过二米,我头朝下见你们!”

我越听越觉得他讲的是在我们家门口碰到的事。一个家伙低声问他:

“那人到底是谁?”

“说的就是啊!我明明看着一家人都出去了。就算屋子里有人,他能隔着门伸出腿来?”

又一个声音说:“我早说过那个大脑袋孩子有点儿邪的,别招惹他。别的不讲,你就不怕再把你鼻子耳朵弄下来?邪啦,到现在我也琢磨不透是怎么回事……”

事情已经很清楚: 这三个小子里头有一个昨天到我们家去,打开了连外星人都打不开的两道锁,却被神荼或者郁垒一脚踢下楼去了。

我还没找个机会让两位门神证实一下呢,我爸又碰上一桩事。那天他下午两点多钟就回来了,一上楼梯,瞧见我们家门前躺着个大汉,浑身五花大绑,脸上带伤,鼻子还直淌血。我爸吓一跳,正想问问他怎么回事,那大汉先开了口:

“您饶了我这回吧!东西我都还您,下回我要再敢登你们家的门,我是你孙子!”

我爸一看,两道暗锁全撬坏了,再一掏他衣袋,好家伙,我们家两个存折、三百多块现金连同我的小钱包儿,统统在里头!我爸爸冒火了,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值班民警说:

“怎么捆得这么结实?哟,还把人家揍了!你们要是揍,那可就叫用私刑了!你懂不懂‘法’?”

我爸说:“我没揍!也不是我捆的,我还想给他解开呢!这绳子怪,像是苇子拧成的,倍儿硬,怎么着也解不开!”

我爸刚说完,小偷儿身上的怪绳子没了!民警满地找绳子,说:“真怪!”又问小偷儿:“谁捆的你?谁揍你了?”

小偷儿直眨巴眼儿,好半天才说出来,也是那两个字:“真怪!”

我没觉得这事儿怪。晚上,我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之后,把门插上,叫来神荼和郁垒。我板着脸问神荼:

“白天把那个人捆起来的,是你吧?”

神荼点点头。我又转向郁垒:

“不用说,捆起来以后把人家揍一顿的,肯定是你!”

郁垒说:“不对!是我先揍完,我大哥才捆的。捆住人家手脚再打,那算什么呀!”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还是公平的决斗!上回一脚把人家踹下楼梯的准也是你。哎,说真的,你们做了好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儿?”

神荼瞧瞧郁垒,郁垒看看神荼,好像全不明白“做了好事”是什么意思。见他们老实憨厚的样子,我心里很感动。我说:

“你看,你们立了大功!我妈妈攒的钱,全让那家伙装走了,不是你们把他抓住,我妈要不寻死上吊才怪!我这三十几块当然算不了什么,可也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你们俩替我们办了好事,我必须奖励你们。从明儿起,我放你们三天假!你们没日没夜地守着大门,从来没机会出去玩儿,这回可去王府井大街呀、前门大栅栏啊,好好地逛逛!”

神荼满脸惊喜,郁垒手舞足蹈。显然,“好好地逛逛”这件生平第一遭儿的新鲜事对他们具有极大的吸引力。神荼嗫嚅着说:

“就是……就是我们这样子,在大街上……”

我说:“放心,这个我早替你们想好了!出门的时候,把你们那套行头脱下来藏在我壁橱里,换上这个!”

我拍拍我给他们准备好的旧棉衣(为去掉尘土,我晚饭前已经在阳台上敲打半天,没想到这么一拍还是直冒烟儿),又说:

“剩下的就是二位的尊容了。我们家有‘天仙粉底霜’,你们先往脸上厚厚地涂一层,然后往上面猛拍扑粉。头发和胡子么,爱刮就刮刮,舍不得刮呢,我妈妈有‘染发洗净露’,不管红胡子黄胡子,一洗统统变成黑的——不用担心,以后长出新的来,该红的红,该黄的还是黄的!”

两位门神兴奋得要命,马上就想试试。我这个服装设计师即刻当起化妆师来。

给神荼穿的是我爸爸一件旧棉猴儿。我爸爸穿上它垂到脚面子,神荼穿上才抵膝盖,好处是把三角形猴儿帽子往脑袋上一扣,他一头火红的鬈发都给遮住,只须染染红胡子就成了。拿给郁垒的那套破棉衣,年前我妈妈提出去卖,收废品的老头儿给我妈两毛钱,我妈一生气又提回来了。郁垒穿上,棉裤裤脚儿才到腿肚子,棉袄呢,袖口齐肘,前襟儿够不着腰,露着肚脐眼儿。郁垒倒也没在乎,只是问我:

“怎么走路迈不开腿?”

我打量他一眼,拼死命忍住笑,告诉他:“挺好的。慢慢走,别跨那么大的步子。”

我又按照自己的设计给他们修饰了面容,染了胡子。锅底脸火红胡子的神荼和芭蕉叶子脸金胡子的郁垒不见了,倒出来两个曹操。神荼指着郁垒哈哈大笑:

“你比原先漂亮多啦!”

郁垒也看着神荼乐:“你他妈的也比原先那份德性强!”

我笑着说:“你们满意就好!”又说,“不要满嘴脏话。”我给他们指出来。神荼说:

“这是‘脏话’呀?我们可没跟别人说过这话,是总听你这么说才学会的。”

我觉得脸上一阵热,可还是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说:

“我那么多优点你们怎么不学,偏学这个?”

我还给他们每人两块零花钱。他们不收,我说:“别客气,拿着!城市不比农村,出门就得花钱。坐个车,买串儿冰糖葫芦什么的。”

为了明天早晨省事,两个人就这模样儿让我打发回门上去了。楼道里的电灯极暗,没人会发现剪纸上的门神有什么变化。

谁也没想到



神荼和郁垒充分利用了我给他们的休假时间,整整在大街上逛了三天。这三天城市观光给他们留下鲜明的印象。接连有好几次,我叫下他们来,想听听桃树园的趣闻,可是一次也没成功,因为话题总是一下子就让他们扯到王府井和大栅栏去了。

“人真叫多,还什么样儿的都有!”神荼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就像我跟他一样,整天贴在门上没出去过似的,“其实我根本不用把脸涂上那么多白粉——我瞧见俩小子比我的脸还要黑!”

郁垒抢着说:“还有个家伙头发跟胡子比我的还黄,还鬈!眼珠子是蓝的,个子比我还猛!你说我的裤子短了点儿,可我见个人穿着条不分衩儿的裤子,才到大腿根儿。这么凉的天儿,也不怕冻得慌!”

我说:“什么‘不分衩儿的裤子’,那叫‘裙子’!”

郁垒说:“甭管叫什么,反正以后再上街,光着身子我也敢出去了!”

神荼说:“挤汽车也有意思!一挤,把门儿堵上了,越挤越上不去,越上不去越挤,没治地那么好玩儿!”

郁垒说:“就是!扔人也好玩儿。开头儿我跟我大哥不好意思挤,我大哥还说: ‘别挤了,这么着谁也上不去。有个正挤住门的小伙子回头说: ‘光他妈废话,谁有劲儿谁上!’我说: ‘我有劲儿!’一伸手揪住那小子,转身一抡,把他扔到百货大楼楼顶上去了。”

神荼说:“你放心,现在我们俩也学会挤啦,你让我们六点回来,六点钟准到家!”

他们玩儿得开心,我也觉得高兴。过了几天,我又给他们俩放三天假,每人发三块钱。这回他们见了钱没推辞,欢欢喜喜揣进怀里。

日子过得很快,寒假结束,开学了,转眼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学校春游的头一天晚上没什么事,我爸我妈又出去看电影了,我想把神荼和郁垒叫进来玩一会儿。没想到我喊他们的名字,他们竟没出现!

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所以我很吃惊。我连叫了三声还是没动静儿,便跑出去看。两张红剪纸虽然在门上贴着,却看不出上边两个刻出的形象,成了普通的红纸。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着急的时候,他们俩自己走进来了。我松了一口气,问他们:

“你们怎么啦?”

神荼说:“没怎么。天儿暖和了,我们出去逛了逛,刚回来。”

郁垒说:“城外的山桃花都开了,真来劲!一看,就想起来我们在桃树国的时候……”

嘿,他们倒先去春游了!两个家伙大大咧咧,好像谁也没觉得擅自离开工作岗位有什么不好。我打断了郁垒的话:

“你们上班的时候,说走就走了,这不大合适吧?”

两个人都怔一下。神荼辩解说:

“我们是‘溜号儿’嘛!”

郁垒立刻帮腔:“就是!”

这反倒把我逗乐了,我说:“噢。溜号儿对呀?”

神荼说:“你爸爸不是老‘溜号儿’?”

郁垒说:“昨天他还说来着!”

我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我爸确实经常在上班的时候跑回来,买菜、看电视,再不就蒙头睡大觉。春节之前他打家具,天天到单位打个照面就回来干活儿,一见着我妈还挺得意地说:“今儿个我又溜号儿啦!”神荼和郁垒虽说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可是由于职务是给我们家守门,他俩一来到我家就把我爸看做主人,对他怀着一种本能的尊敬,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表率。

我当然有些狼狈。要么我不讲是非,由着神荼、郁垒放任自流,要么我冒着破坏一家之主威信的风险,指出上班时随便“溜号儿”是完全错误的。犹豫了一下,我终于说:

“甭管谁,上班的时候溜号儿都不对!”

神荼和郁垒满脸惊讶,那神气好像是说:

“你小子,比你爸爸还正确?”

从他们俩后来的行动看,他们还是认为我爸爸正确。因为从这一天起,他们就三天两头儿地“溜号儿”,我爸爸并不知道有两个大神仙把他当成楷模,还是经常听见他突然对我妈妈喊:

“哈哈,看看我买回什么来了!今儿个我溜号儿去农贸集市上转悠,真碰上啦!”

接下来,情况变得更糟。大概因为经常出门,这两个家伙需要钱。这一天晚上他们不请自到,一进门郁垒就张口说:

“喂,新新,给几块零花钱怎么样?”

这回是神荼给他擂鼓助威:

“城市不比农村,出门儿就得花钱!”

我本来就肚子里有气,一下子发作了:

“你们不会别出门儿?没事儿出去瞎转悠什么!我又不是财主,那几块钱来得容易呀?”

满打算两句话就把他们噎回去,没想到神荼说:

“我们天天守着大门就容易呀?要不是我们,您那三十几块钱早一分不剩啦,单凭这个,多给我们几块也值当!”

郁垒说得更绝:

“打算着跟从前似的,光拿好听的话填惑人就成啦?门儿也没有哇!你们捞,让我们干瞧着?告诉你吧: 再想让我们卖命,就得来点儿真格的!”

两个家伙这一通话完全把我打垮了,我连一句也说不出来。这不是因为他们讲出了有说服力的理由,也不是因为他们那种让人无可奈何的无赖相,而是因为,这些话完全是我妈妈的!如果把其中个别词句换一换,例如把“守着大门”换成“守着机器”,那么这些话就跟我妈妈说的一个字都不差。我完全可以跟两个门神干一架,把他们臭骂一通,可我能把我妈怎么样?她天天呱啦呱啦在屋子里这么叫,神荼郁垒不可能听不见。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讲理,把一切罪过都算在他们俩头上!

我一声不响地从小钱包儿里拿出两张五块钱的票子,给他们俩每人一张。

把他们打发走之后,我独自坐在屋子里发呆。

送神也不难



过了不到三天,两个门神又来找我要钱,说的还是那一套。我嫌烦,把钱连同小钱包儿一起给了他们,还说:

“瞧清楚了吧?我这儿可一分钱没剩。再花没了,你们自己想辙去!”

他们俩当场分钱。分到最后,剩下个一分钱硬币,两人吵起来了。神荼说他是老大,这一分钱理应归他。郁垒说你算了吧,现在老大是我,我在你左边儿!神荼急了,让我证明,是我给贴错了。我不证明,还幸灾乐祸地说:

“你们还是神仙呢,为一分钱、为争名次吵架!”

神荼冲我一歪脖子:“你们人为一分钱吵架的还少?你们不争名次?我就见过一个作家,因为记者写报道把他搁在别人后头,找那个记者动刀子去了!”

郁垒给他帮腔:“就是!我们俩还劝架来着!”又转向神荼说,“咱们不跟他们学。这一分钱归你,你还是我大哥!”

临走的时候,神荼告诉我:

“你还得准备点儿钱!想让我们白干活儿呀?门儿都没有!”

郁垒补充说:

“你他妈的不给,我们找你爸爸要去!”

我气昏了。他们刚一消失,我就奔进厨房,打了一盆自来水,把板刷丢进水盆。到了楼道里,我看清两位门神确实在剪纸上待着,就抽冷子把一盆水全泼上去。

紧接着,我从地上捡起板刷,把那两片已经湿漉漉的剪纸一口气都刷了下来。

门神,又叫“桃符”;起初用桃木片制成,后来改为画在纸上。旧时习俗,新年第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在大门上贴上新的门神,据说能祛凶避邪,保得一年平安。

按理说,门神既是画在纸上,贴在门上,就应该是没有生命的,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门上;即使按传说说法,它是神,有灵气,不同于一般纸画的花草鸟兽,那也应该是飞行于虚无缥缈的天上,不食人间烟火,不与凡人往来。但《门神》这篇童话却给我们讲了一个稀奇的故事——

小学生新新竟然和门神交上了朋友。门神是哥俩: 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他们神通广大,悄悄地从贴在大门上的剪纸上下来,又悄悄地回到剪纸上,连新新的爸爸妈妈都被瞒住了。他俩长相凶恶,一个脸黑得像锅底,一个脸绿得像芭蕉叶子,看着就害怕;其实和气极了,也可爱极了,和新新一起喝酒,一起聊天,还抓住了闯进新新家的小偷。最主要的是在他俩身上有许多古老而神奇的故事,新新听得都着了迷……真是太精彩、太引人入胜了,有哪个小朋友不羡慕新新的奇遇呢?但是,新新却非常苦恼,他实在受不了了。

这是为什么呢?

转折点是门神哥俩勇抓小偷,保护了新新家的财物。立功就应该受奖,新新一高兴就放了他俩三天假,还给了两元零花钱,让他俩上街好好逛逛。这一下可就坏事了: 他俩不再认真守门了,常常溜号出去玩;他俩学会了乱花钱,常常向新新讨零花钱;最气人的是他俩懂得争名争利了,常常对着新新歪理连篇,胡搅蛮缠。这谁受得了!难怪新新终于一狠心,把大门上的剪纸揭了下来——他再也不愿意见到好朋友门神哥俩了。

显然,童话有着深刻的寓意。门神原本不食人间烟火,不明世态人情,单纯善良,十分可爱。但后来他俩变了,工作上不能忠于职守,生活上追求享乐,思想上贪图名利,变得不纯洁、不高尚,招人讨厌了。

那么,他俩怎么会变坏的呢?主要是受到来自两个方面的坏影响。一是家庭。新新的爸爸上班老溜号儿,他俩见得多了,学会了。新新的妈妈工作上斤斤计较,想的就是一个“钱”字,还经常在家发牢骚,他俩听得多了,学会了。二是社会。年轻人乘车不排队,仗着力气大,拼命往上挤,他俩学会了。有个作家因为报上某篇文章把他的名字放在后面,急得和记者动刀子,他俩也学会了。总之,家庭和社会的种种不良现象,耳濡目染,使原本单纯可爱的门神哥俩变得庸俗世故了。

看到这里,细心的读者一定会会心一笑,明白这篇童话的主题了。就像原先的门神哥俩一样,少年儿童也是单纯可爱的;而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也将受到来自家庭和社会两个方面的影响。门神哥俩的前后变化,向每个大人敲响了警钟: 为了孩子们的健康成长,我们应该以身作则,努力创造一个文明的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

本文的构思很独特,关键是那个“怪老头”。初看之下,他似乎是个无关宏旨、可有可无的人物: 既然讲的是新新和门神的故事,完全可以把他省略了,行文岂不更加洗练?但细细想来,怪老头的作用可大着哩!姑且不说他本身是那样风趣,逗人喜爱,给文章平添了许多色彩,就单从行文而言,也是缺他不得。正是他介绍新新和门神相识并进而交上朋友,又是他讲述了有关门神的种种趣事,其中有“老门神”神荼和郁垒的事,也有“新门神”秦琼和尉迟恭的事。缺了他,故事的演绎就会遇上障碍,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流畅。怪老头在文章中的作用,好比春节联欢会上的主持人,穿针引线,前后勾联,使文章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作家孙幼军笔下有两个人物在中国童话人物长廊里栩栩如生、脍炙人口,一个是小布头,一个是怪老头。《门神》是怪老头系列里最有代表性的一篇,流传久远。

(滕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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