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肃《游云门寺诗序》原文,注释,译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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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肃:游云门寺诗序

梁肃

上德与汗漫为友,无江海而闲。其次则仁智相从,有山水为乐。故合志同方,贤者有柴桑之隐,游道同趣,吾徒为云门之会,其造适一也。先会一日,沙门释去諠命我友,相与探玉笥,上会稽,然后泝若耶,过凤林而南,意欲脱人世之羁鞅,穷林泉之遐奧,于是舍舟清澜,反策闲原,递杳霭而历岖嵚,入深翠以泛回环,遂至于云门。

观其群山叠翠,秦望拔起。五峰巉巉,列壑沈沈,上摩碧落,旁涌金界,其下则百泉会流,蓄为澄潭,涵虚镜彻,激濑玉漱,泛泛之声,与地籁唱和,不待笙磬,而五音迭作,眺听不足,则凝思宴息。悦焉疑诸天楼观,列在咫尺。庭衢之中,别有日月。既而动步真境,静聆法音,合漆园一指之喻,诣净名无住之本。万虑如洗,百骸坐空,视松乔为弱丧,轻世界于枣叶。盖道由境深,理自外奖故也。

昔之远公纪庐山,谢客题石门,道流胜赏,今古一贯,曷可不赋。贻云山羞。乃各为诗以志斯会。同乎道者,有陇西李公受高阳齐霞举约会未至,亦请同赋此篇,用广夫游衍之致云。

本篇所写的云门寺,故址在浙江绍兴南的云门山上,为晋安帝时所建。作者在文章开头,落笔便推出自己所崇尚的道家旅游哲学:“上德与汗漫为友,无江海而闲;其次则仁智相从,有山水之乐。”最高明的旅游者深谙造化奧秘,能和天地做朋友,并不一定非要江海这样的游览对象才使目赏心悦。随其所遇,皆觉可乐。其次,便是借助山水,因其性之所近,而从山水的游览中获得快乐。前者近似《列子·仲尼》篇中的“游之乐,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后者近似孔子所提出的“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接下去,以柴桑三隐陶渊明、周续之、刘遗民与此次云门之会的朋辈比并,说明都是游道同趣,造适之乐相合,而自己也无非是继武前贤,以求心境的愉悦罢了。然后说明这次云门雅集是由云门寺的和尚去諠组织的。他们“探玉笥,上会稽,泝若耶,过凤林,舍舟清澜,反策闲原”,写完头一天的游览路线之后,又说此游目的在于“欲脱人世之羁鞅,穷林泉之遐奥。”他们一路上游山玩水,“递杳霭而历岖嵚,入深翠以泛回环”,尽情领略自然风光。

自“观其群山叠翠”以下写云门寺的游览活动。作者先言在云门山远眺所见,于众山之中突出秦望一山,于近景中特写云门山的群峰巉岩,众壑阴晴。步步紧缩,直至云门寺。紧接着写自己站在云门山上,有高与天接的感觉,而云门寺仿佛从地下涌出似的。那山中的泉水汇至潭中,清澈见底,倒映兰天,又泛泛作声,与地籁唱和,不待笙磬,而五音迭作。从色泽、形态、声音几个方面描述了山泉散漫,随山流响,妙合自然的韵律美。

以上分别从视觉、听觉两方面写了云门山的山水之美,至此作者笔锋一转,写游寺,先写自己的错觉,在尽情欣赏云门山的美丽后,再细视眼前的云门寺,简直象天上的宫阙突降此山一样,接着写游寺内。然而作者惜墨如金,只用了“动步真境”“静听法音”八个字,以下又转入感慨的抒发。值得注意的是,在作者笔下,王羲之的“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式的悲感不见了,而是一种以极度超旷的眼光来看待世事人生。他僧净名宣讲的佛法中大彻大悟了,因而说:“合漆园一指之喻,诣净名无住之本。”所谓“漆园”是庄子的代称,因他曾当过漆园吏。所谓“一指之喻”指的是庄子《齐物论》中的两句话:“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在庄子看来,世间一切都是相对的,是和非、名和实莫不如是,与其吃力不讨好地去穷究真理,还不如听任自然的好。所谓“无住”为佛教名词,《金刚经》强调修行的人要能做到“不住于相”,“菩萨于法应无所住”,因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世间各种现象都是假象,要认识真理,追求究竟,就不应该为暂时的假象所蒙蔽,应该用变化的观点看待万事万物。这两句是作者和他的朋友聆法音而彻悟的内容,既然大彻大悟,因此万千忧虑象被水冲洗一过似的,只觉连肉体也空灵了许多。彻悟后的他,看见满山的松树和乔木,直觉得它们可怜,因为他们象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样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宿;彻悟后的他,对整个世界的看法也顿然发化,只觉得世界上的一切如一片枣树叶儿般的微不足道。在深刻的反思中,作者意识到“道由境深,理自外奖”,对道的领悟实由于对山水的深悟,而自己所以能顿悟玄机,应归功于法师的开导和山水的启迪。从结构上讲,这两句既有总束上文感慨一段的用意,也有呼应首段“与汗漫为友,无江海而闲”的用意,同时也是为了承接游山游寺诸节,并为下文写记会一段作铺垫。

序文最后一段写集会赋诗的动机在于歌咏山水,效法前贤,以诗歌为河山增色,他们的动机不同于《兰亭集序》的动机。《兰亭集序》是悲感人生“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为了把这种悲慨留给后人,让“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視昔”,才“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而本文的作者则不同,他们的雅集是因为山水美的感召,也是为了继承庐山诸道人的歌咏庐山、谢灵运的咏石门山的文化传统。他们的动机比兰亭集会思想境界要高,序文的内容也显得积极些。

综上所述,可以看到本文与一般的记游诗序不同。它主要不是借景抒情,而是借景说理,带有明显的哲学思辨色彩。这种从山水自然中悟求人生的审美活动,乃是高层次的旅游审美意识。它所给予人们的则是深刻的哲学启迪,引导人们从文化深层去探寻自然美的丰富内蕴。由于作者构思缜密,语言畅达,生发自然,理在景中,故而读来趣味良深,毫无枯涩之感。可是,象这样一篇景美、情深而又极富于理性的文章,竟然长久湮没无闻,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这说明在我们古代山水旅游文学宝库中,还有大量优秀作品亟待于发掘,使之重现奇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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