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苏武持节》原文,注释,译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品:《汉书》

简介

《汉书》,又称《前汉书》,东汉班固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一百卷,后人析出子卷,为一百二十卷。其中纪十二、表八、志十、列传七十,仿《史记》体例而稍有变更。记述汉高祖建国(前206年)至王莽地皇四年(23年)的230年历史。

班固(32—92),字孟坚,东汉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曾为兰台令史、典校秘书。从大将军窦宪攻匈奴,为中护军。后宪因擅权被杀,他受牵连,死于狱中。为著《汉书》用力很多,前后达30年,完成了十二帝纪、七十列传、八表、十志。一般认为,班固死后,由他妹妹班昭续成“八表”;“十志”中的《天文志》是学者马续补撰的。

《汉书》起讫一代勒为一书的体例,很为后来的史家所称便,故有“汉书体”之称。

《汉书》纪、 传中凡属《史记》原有的,大多仍依《史记》的原文。但它基本上自成一家之言,如《食货志》本诸《平准书》而更为完密,后来诸史多有此一门。《艺文志》和《地理志》则属创建。《汉书》不仅在史学上有着崇高地位,而且因其为文结构缜密,文辞典雅,言简意赅,对后世散文的发展有较深的影响。

苏 武 持 节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栘中厩监。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馀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

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尽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馀人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没胡中——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

后月馀,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毉。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

武骂律曰:“女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女为见!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仗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於靬王爱之,给其衣食。三岁馀,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王死,后人众徙去。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前长君为奉车,从至雍棫阳宫,扶辇下除,触柱折辕,劾大不敬,伏剑自刎,赐钱二百万以葬。孺卿从祠河东后土,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推堕驸马河中,溺死,宦骑亡;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饮药而死。来时,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馀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愿听陵计,勿复有云!”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勿复再言!”

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

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区脱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闻之,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

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令汉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异域之人,壹别长绝!”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单于召会武官属,前已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为中郎,赐帛各二百匹。其馀六人老,归家,赐钱人十万,复终身。常惠后至右将军,封列侯,自有传。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武年八十馀,神爵二年病卒。

注释

①栘(yí)中厩监:栘中厩,汉代马房名;监,负责栘中厩的官员。 ②假吏:临时差遣的官吏。 ③阏氏(yānzhī):亦作“焉逢”,汉时匈奴单于之妻的称号。 ④毉(yī):同“医”。 ⑤女(rǔ):通“汝”,你。 ⑥羝(dī):公羊。 ⑦缴(zhuó):系在箭上的生丝绳,射鸟用。 ⑧檠(qínɡ,又读jìnɡ):辅正弓弩的器具。此处作动词用,即校正弓弩。 ⑨区(ōu)脱:匈奴语称边境屯戍或守望之处为“区脱”。 ⑩隤(tuí):坠落。

译文

苏武,字子卿。年轻时,因父亲做过二千石以上大官,和兄弟一同被保举为郎,后来逐渐被提升为栘中厩监。那时汉连续发兵攻打匈奴,双方互派使臣以窥探虚实。匈奴先后把郭吉、路充国等十余批汉使扣留,不让回国。同样,匈奴使者来汉,汉也羁留不放,以相报复。天汉元年,匈奴且鞮侯单于登基,因害怕汉军袭击,就说:“汉朝天子是我的父辈。”于是把路充国等汉使全部放还。汉武帝很感激匈奴的善意,就委派苏武为中郎将,持节护送羁留在汉的匈奴使者回国,趁便送一份厚礼给且鞮侯单于,以相回报。苏武和副中郎将张胜以及官吏常惠等,带领招募来的士卒和专司侦察的骑士一百余人,一同前往。抵达匈奴,把钱财送给单于,单于竟更骄横起来,完全不像汉朝所期望的那样。

单于正要派使者送苏武等人回国,刚好遇上了缑王和长水人虞常在匈奴策划的叛乱。缑王原是匈奴昆邪王姐姐的儿子,曾和昆邪王一起投降汉朝。后来,他随浞野侯赵破奴攻击匈奴,兵败投降,流落匈奴。他联络卫律投降时所带过来的原汉朝兵将,阴谋劫持匈奴单于的母亲,逃回汉地。这时,苏武等人来到匈奴。虞常在汉朝时,和现任副中郎将的张胜素有来往,就私下会见张胜,说:“听说汉天子怨恨卫律,我能够埋伏弓弩手,替汉朝射杀他。我的母亲和弟弟都在汉,希望能给他们一些赏赐。”张胜答应下来,并送给他一些财物。一个多月后,单于外出打猎,只留下妻室儿女在家。虞常等七十余人想趁机起事。不料内中一人夜间叛逃,告发了他们。单于的子弟发兵征讨,缑王等人被杀,虞常被活捉。

且鞮侯单于派卫律审理此案。张胜听说后,怕自己和虞常的密语暴露,就把事情告诉了苏武。苏武说:“既然是这样,一定会连累到我。如果我被凌辱而死,就严重地辜负了国家的信任。”他想自杀,张胜、常惠一起拦阻了他。虞常果然把张胜牵连出来。单于大怒,召集匈奴诸部贵人商议,想杀死汉使。左伊秩訾说:“(他们不过谋杀卫律,处死未免太重)如果谋杀单于,处罚怎样增加?应该让他们全部投降。”单于派卫律召见苏武,宣告了单于的旨意,让苏武回答。苏武对常惠等人说:“投降匈奴,玷辱使命,纵然活着,有什么脸面回国?”他拔出佩刀刺入胸膛。卫律大惊,亲自抱住苏武,急忙召来巫医。巫医在地上挖了个坑,坑里放上些冒烟而无火苗的暗火,让苏武伏卧在坑上,轻轻地叩打他的脊梁,以便使淤血流出。苏武昏死过去,半天方才苏醒。常惠等人失声痛哭,把苏武抬回营帐。单于钦佩苏武的节烈,早晚派人问候苏武,而把张胜囚禁起来。

苏武的身体慢慢康复,单于又派人劝说他投降。正值开庭审判虞常,单于就想借此机会逼降苏武。剑斩虞常之后,卫律厉声道:“汉使张胜谋害单于近臣,理应处死。单于有令,只要投降,便可赦去死罪。”举剑欲斩,张胜连忙请求投降。卫律又对苏武说:“副使有罪,正使也应株连。”苏武道:“我本没参与密谋,又不是他们的亲属,为什么要受株连?”卫律又举起剑来要斩,苏武纹丝不动。卫律道:“苏君,卫律当年背叛汉朝归顺匈奴,幸遇单于恩德,封我为王,拥众数万,牛羊满山,获得了如今的富贵。苏君今日归降,明天就会像我一样。否则白白地葬身草莽荒野,又有谁能知道?”苏武默默不语。卫律又说道:“你能为我而归顺,我就和你结为兄弟。如果今天不听我的劝告,此后就是想再见我一面,恐怕也不可能了。”苏武骂道:“你身为汉朝臣子,忘恩负义,背叛君亲,做了蛮夷的俘虏,我有什么必要见你?况且,单于信任你,让你决定人的生死,而你却不肯秉公论断,反而想让汉匈两家君主相斗,你便坐观两家的灾难和成败。南越杀死汉使,结果被汉屠平,分裂九郡划入汉朝版图;大宛国王杀死汉使,结果身首异处,人头悬挂于北阙;……只有匈奴还没有杀过汉使。你明明知道我决不投降,却一再威逼,岂不想让两国攻伐。匈奴的大祸,就要从我这里开始了。”

卫律知道苏武无法逼降,就报告了单于。不料,越是这样,单于越想让苏武投降。于是,他们把苏武囚禁到一个大地窖中,不给水喝,不给饭吃。那时,天气阴沉,雨夹雪纷纷飘下。苏武躺在地窖中,咬着积雪,把雪和着毡毛一起吞下,居然活了好几天。匈奴人非常惊奇,认为苏武是神。于是单于把苏武迁徙到北海杳无人烟的地方,让他放牧公羊。扬言公羊产奶,就放苏武归国。随从苏武的官吏常惠等人,则关押在别处。

苏武到了北海边,没有人供给粮食,就挖野鼠洞,把野鼠藏在洞中的草根、野果取来充饥。他持节放羊,昼夜不肯放下节杖,节上的旄都脱落光了。过了五六年,单于的弟弟於靬王到北海射猎。因为苏武能够织拴在箭上的丝缴,还能够矫正变形的弓弩,於靬王很喜欢他,供给他衣服和食物。过了三年多,於靬王病了,又赏给苏武一批牲畜、一些家用器具和一顶毡帐。於靬王去世之后,部众也迁徙到别的地方去了,北海边又剩下苏武孤零零的一人。那年冬天,丁令部落的人偷走了苏武的牛羊,苏武又像刚到北海时那样穷困潦倒了。

早年,苏武曾和李陵一起做过汉武帝的侍中。苏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李陵投降了匈奴,但他不敢去见苏武。时间长了,单于就派李陵到北海边,为苏武安排酒宴和乐舞。李陵对苏武说:“单于听说我们交情深厚,所以派我来劝说你。单于是真心实意地等待着你。此生你不可能回汉朝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白白受苦,你的信义又有谁能看到?前些年令兄长君做奉车都尉,跟随陛下到雍棫阳宫,护持御辇过宫门,不小心让御辇撞到柱上,折断了辕木,被参劾为‘大不敬’,拔剑自杀了。陛下赏了二百万钱,安葬了他。令弟孺卿随陛下祭祀河东后土,那时宦官与黄门驸马争船,宦官把驸马推入河中淹死,逃走了。陛下命孺卿追捕宦官,没有追到。孺卿害怕治罪,服毒自尽。我来的时候,令堂已不幸谢世,我曾送葬到阳陵。嫂夫人年轻,听说已经改嫁了。你一家只剩下两个妹妹,生了两女一男,屈指算来,也有十几年没见,她们的生死存亡尚不可知。人生如朝露,转瞬即逝,你何苦长期地折磨自己!我刚投降时,心中忽忽如狂,痛恨自己背叛汉朝,加上老母还囚在保宫做人质,你不想投降?难道还能比我更厉害?况且,陛下年事已高,法令反复无常,大臣中无缘无故被灭族的就有好几十家,弄得人人自危。子卿,你还为谁效忠?希望听我的话,不要再推托了。”苏武说:“苏武父子无功无德,承蒙陛下不弃,加以提拔,位居列将,爵至通侯。弟兄们在一起时,常常表示,愿意肝脑涂地,报效陛下。今天我能杀身报国,就是用刀斧砍剁,油锅烹煮,也心甘情愿。臣子服事君王,就像儿子服侍父亲,儿子为父亲而死,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希望不要再说了。”李陵宴请了苏武几天,然后又对苏武说:“子卿,希望听我一次劝告。”苏武说:“我知道自己早就该死了。王爷一定要我投降,请允许我们今天欢聚完了,我一定死在您的面前。”李陵见苏武极其诚恳,不禁长叹一声说:“真是位忠臣义士!李陵和卫律的罪恶,上通于天。”说着泪如雨下,沾湿了衣衫。最后,他告别苏武,离开北海。

李陵不愿意用自己的名义赏赐苏武,就让妻子给苏武送去几十头牛羊。后来,李陵又到北海,对苏武说:“边境哨所捉到一些云中郡的百姓,说他们那里自太守以下,官吏百姓都穿白衣服,说是皇上驾崩了。”苏武听罢,面向南方号啕大哭,哭得口吐鲜血。此后一连数月,他都从早哭到晚。

汉昭帝即位后数年,匈奴和汉朝恢复和亲。汉朝要求放回苏武等人,匈奴却诈称苏武已死。后来汉使又到匈奴,常惠请求看守他的人和自己一起深夜去见汉使,把真实情况和盘托出。常惠为汉使谋画一计,要他对单于讲,汉天子在上林苑射得一雁,雁脚上拴一帛书,书上写着苏武等人在某大泽之中。汉使大喜,就用常惠教导的话去责备单于。单于吃了一惊,环视左右之后,向汉使道歉说:“苏武等人确实还在。”

于是,李陵设宴为苏武庆贺。李陵说:“你今日归国,扬名匈奴,显功汉室,即使古书所载功臣,殿阁所绘名将,有谁能够赶得上您!李陵虽然才能低下,如果汉室能宽恕我的罪过,保全我老母性命,让我奋起洗雪耻辱,差不多也能像曹刿在柯盟劫持齐桓公那样作出一番事业,这也是我念念不忘的夙愿。可是,汉却逮捕并且族灭了我的一家,进行了骇世的屠杀,李陵还有什么可顾念的?算了吧!我说这些,不过是让子卿知道我的心罢了!身居异国,此番分手恐怕就是永别了!”说罢,李陵拔剑起舞,歌唱道:

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

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

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歌罢,李陵泪下,就与苏武诀别。单于召集当年随从苏武出使的官员,有的早已投降,有的已经去世,最后只剩下九人跟随苏武回国。

始元六年春天,苏武回到京城长安。昭帝下令,命苏武携带一具牛、羊、豕完整的太牢祭物,拜谒汉武帝墓地所在的宗庙,并且拜苏武为典属国,官秩为中二千石。赏给苏武二百万钱,两顷公田,一所住宅。常惠、徐圣、赵终根都被拜为中郎,每人赏给二百匹帛。其余六人告老还乡,每人赏给十万钱,并终身免除赋役。常惠后来官至右将军,封为列侯,在《汉书》中单独有传。苏武稽留匈奴共十九年,开始出使时还很强壮,等到回来,胡须、头发全都白了。……苏武活到八十余岁,神爵二年因病去世。

朱 买 臣 传



朱买臣字翁子,吴人也。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刈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其后,买臣独行歌道中,负薪墓间。故妻与夫家俱上冢,见买臣饥寒,呼饭饮之。

后数岁,买臣随上计吏为卒,将重车至长安,诣阙上书,书久不报。待诏公车,粮用乏,上计吏卒更乞匄之。会邑子严助贵幸,荐买臣。召见,说《春秋》,言《楚词》,帝甚说之。拜买臣为中大夫,与严助俱侍中。是时方筑朔方,公孙弘谏,以为罢敝中国。上使买臣难诎弘,语在《弘传》。后买臣坐事免,久之,召待诏。

是时,东越数反覆,买臣因言:“故东越王居保泉山,一人守险,千人不得上。今闻东越王更徙处南行,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泽中。今发兵浮海,直指泉山,陈舟列兵,席卷南行,可破灭也。”上拜买臣会稽太守。上谓买臣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买臣顿首辞谢。诏买臣到郡,治楼船,备粮食、水战具,须诏书到,军与俱进。

初,买臣免,待诏,常从会稽守邸者寄居饭食。拜为太守,买臣衣故衣,怀其印绶,步归郡邸。直上计时,会稽吏方相与群饮,不视买臣。买臣入室中,守邸与共食,食且饱,少见其绶。守邸怪之,前引其绶,视其印,会稽太守章也。守邸惊,出语上计掾吏。皆醉,大呼曰:“妄诞耳!”守邸曰:“试来视之。”其故人素轻买臣者入视之,还走,疾呼曰:“实然!”坐中惊骇,白守丞,相推排阵列中庭拜谒。买臣徐出户。有顷,长安厩吏乘驷马车来迎,买臣遂乘传去。会稽闻太守且至,发民除道,县吏并送迎,车百余乘。入吴界,见其故妻、妻夫治道。买臣驻车,呼令后车载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园中,给食之。居一月,妻自经死,买臣乞其夫钱,令葬。悉召见故人与饮食诸尝有恩者,皆报复焉。

居岁余,买臣受诏将兵,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俱击破东越,有功。征入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

数年,坐法免官,复为丞相长史。张汤为御史大夫。始买臣与严助俱侍中,贵用事,汤尚为小吏,趋走买臣等前。后汤以廷尉治淮南狱,排陷严助,买臣怨汤。及买臣为长史,汤数行丞相事,知买臣素贵,故陵折之。买臣见汤,坐床上弗为礼。买臣深怨,常欲死之。后遂告汤阴事,汤自杀,上亦诛买臣。买臣子山拊,官至郡守,右扶风

注释

①吴:今江苏苏州。 ②治:经营。 ③刈(yì):砍割。 ④负戴:负,背在背上;戴,顶在头上。 ⑤恚(huì):怨恨。 ⑥饭饮:作动词用。给吃给喝。 ⑦上计:汉代郡国的地方官,每年派人到京城报送会计账本叫做“上计”。 ⑧将(jiānɡ)重车:将,送;重车,装有衣食、物品等的大车,由牛拉运。 ⑨诣阙:诣,前往;阙,皇宫门前。 ⑩公车:古官署名。汉代应征的人由公家用车马送至京城后,就住在这里等候皇帝召见。下文“匄”即“丐”。 邑子严助:邑子,同县人;严助(?—前122),西汉辞赋家。 《楚词》:即《楚辞》,其中大部分作品为屈原作。 ⑬中大夫:官名。没有经常的职务,类似顾问,有时也派外任。 朔方:郡名。元朔二年(前127年)设立。今内蒙古鄂托克旗一带。 ⑮公孙弘(前200—前121):汉武帝时名臣,官至丞相。他当御史大夫时,劝谏武帝不要设立朔方郡,朱买臣奉命和他辩论,提出设郡之利十条,公孙弘不能对答。 ⑯罢:同疲。 ⑰诎(qū):同屈。 ⑱东越:古国名,也名东粤,在今福建闽侯县境。 ⑲泉山:在今浙江江山县南,周围数百里,又称泉岭山。 ⑳会(kuài)稽:郡名,辖境相当于今江苏省长江以南,茅山以东,浙江省大部及福建全省。 ㉑楼船:汉代的水军兵船。 ㉒须:等待。 ㉓会稽邸:即会稽会馆。供同乡人寄寓、聚会。 ㉔上计掾(yuàn)吏:上计吏的属官。 ㉕妄诞:乱说大话。 ㉖驷马车:四匹马拉的车子,属官车。 ㉗传:驿车。 ㉘自经:上吊自杀。 ㉙将(jiànɡ)兵:统率军队。 ㉚韩说(yuè):汉将军,因破东越有功,封为按道侯。 ㉛主爵都尉:官名,管理列侯。武帝时改为右扶风。 ㉜长史:官名。汉代相国、丞相都有长史,为诸史的领导。 ㉝张汤(?—前115):汉代著名酷吏。 ㉞廷尉:官名。掌管刑罚。 ㉟淮南狱:公元前122年淮南王谋反被发觉后所兴起的大狱。严助因与淮南王结交,也被牵连,武帝想减轻其罪,而张汤坚持将严助处死。 ㊱排陷:排斥陷害。 ㊲陵折:欺侮挫辱。 ㊳右扶风:官名。即上文主爵都尉。

译文

朱买臣,字翁子,吴县人。家境贫穷,喜欢读书,不经营产业,时常砍些干柴,卖柴糊口。他挑着一担柴,一边走一边吟诵文章,他的妻子也肩挑头顶紧跟于后,屡次劝阻朱买臣不要在街上吟诵歌唱,买臣不但不听反而唱得更来劲。妻子羞愧难忍,提出离婚的请求。朱买臣笑着说:“我到五十岁就该富贵了,现在已四十几岁了,你吃了很长时间的苦,等我富贵后,一定报答你的功劳。”妻子又怨又恨,说:“就像你这样的人,最终要饿死在路边沟中,怎么会富贵起来!”买臣见挽留不住,就同意离婚分手。过了些时候,买臣一个人边走边吟唱,挑柴来到一处墓地,正遇前妻与丈夫一家在上坟,他们见朱买臣饥寒交迫,就叫买臣过去吃饭。

几年之后,朱买臣跟着上计当差,押送重车,来到长安。他们前往皇宫前,递上奏章,可上面迟迟不予批复,于是他们就在公车署等候。不久粮食吃完了,朱买臣就到处求借。此时,同县人严助正受皇帝宠信,他向皇帝推荐了朱买臣。朱买臣被召见,他在朝堂上解释《春秋》,阐述《楚辞》,皇帝听了很高兴,任命朱买臣为中大夫,和严助一起在宫内服侍。

此时,武帝刚设立朔方郡,公孙弘劝谏反对,认为设郡将削弱中国国力。皇上命朱买臣责问公孙弘,这件事记录在《公孙弘传》中。后来,朱买臣犯了些过失被免去中大夫之职。过了很久,又召入宫内听候任用。这时,东越国时叛时服反复无常,朱买臣对此发表意见说:“从前东越王固守在泉山,一人把守险隘,千人也难以攻上。而现在听说东越王向南转移,离开泉山五百里,躲进了大湖中。眼下应派军渡海,直指泉山,集中战船,调动军队,顺势向南进攻,就可一举消灭东越军。”皇上就委任朱买臣为会稽太守,并对朱买臣说:“富贵之后不回归故乡,就像穿着绣衣锦衫在黑夜里走路,先生打算怎么样?”朱买臣磕头推辞了一番,感谢皇上的美意。皇帝颁下诏书,命买臣到会稽打造战船,筹备军粮和其他水战用具,待进攻命令一到,就随军队一起出发。

当初,朱买臣撤职听候任命时,常在会稽会馆守门人那里讨一顿饭吃。委任为太守后,朱买臣穿着从前的旧衣服,把太守符印和绶带揣在怀里,走回会馆。这时正值上计的日子,会稽的上计吏们正设宴痛饮,无人理会进门的朱买臣。买臣来到里屋,和看门人一起吃饭,吃饱后,故意稍微露出点绶带。看门人感到奇怪,上前拉出绶带,看见符印,原来是会稽太守的大印。看门人大为吃惊,到外屋告诉了上计吏的随从们。这帮人都喝醉了,高声叫道:“完全是胡言乱语!”看门人说:“那你们就去看看吧!”有一个平时瞧不起朱买臣的熟人进里屋察看,看罢转身就走,连声叫道:“是真的!”众人惊恐万状,立即报告守丞,互相推挤着在中庭列队参拜,这时朱买臣慢慢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长安厩吏乘着四匹马拉的马车来迎接,买臣于是乘上驿车去上任。会稽郡众人听说太守将到,立即派人清扫街道,县里官员的送迎车多达百余辆。朱买臣的车一进吴县地界,就见到自己的前妻和她的丈夫正在扫地,买臣停下车,高声命令后面的车送这对夫妻到太守官邸,安排在后园,供应他们生活所需。住了一个月,前妻上吊自尽,买臣给了她丈夫一些钱,令他安葬了妻子。朱买臣召见所有故人,给他们吃饭,凡曾有恩于自己的人,他都作了报答。

在会稽住了一年多,朱买臣受命统率一支部队,配合横海将军韩说一同击败东越军,因作战有功,调进京城担任主爵都尉,属于九卿一级。几年后,触犯法律被免除职务,不久复职担任丞相长史,张汤为御史大夫。先前朱买臣与严助同在宫内侍候,受皇帝宠信时,张汤还只是一个小官,奔走在买臣等人面前。后来,张汤当了廷尉,处理淮南王谋反一案,排斥、诬陷严助,买臣开始怨恨张汤。等到买臣做了长史,张汤屡次履行丞相职责,知道买臣一向受皇上信任,所以就故意欺侮、凌辱他。买臣去见张汤,张汤坐在床上,不以礼相待,买臣痛恨万分,常常想置张汤于死地。后来终于告发了张汤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张汤因而自杀,皇上也把买臣给杀了。买臣的儿子朱山拊做官做到郡守和右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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