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郎官的寓直与寓直诗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唐代的郎官指尚书省都省左右司及六部二十四司的郎中和员外郎,这是唐代中央政府中一批很重要的中层文官。《通典》卷二十二:“今尚书省有左右司郎中各一人,员外郎各一人,分管尚书六曹事。其诸曹诸司郎中总三十人,员外郎总三十一人,通谓之郎官。”郎官及其活动成为唐代政治生活和文化生活中的重要力量,也是唐代诗文创作的重要参与者。

唐代的郎官除了白天要到尚书省各司报到当班外,有时夜晚还需要宿直,也称为寓直或夜直,特指在朝中官署值夜班。《唐会要》八十二记载:“尚书省官,每一日一人宿直,都司执直簿转以为次。诸长官应通判者,及上佐县令不直。凡内外官,日出视事,午而退,有事则直,官省之务繁者,不在此限。”唐代的这种宿直制度从太宗朝就开始,中间不断进行补充和修订,直到开元年间才将宿直制度完善,作为一种法律颁行。官员宿直不仅限于尚书省郎官,其他机构也有官员参与,如中书、门下、秘书三省官员也是要宿直的。但也有一些人并不需要宿直,如“尚书左右丞,及秘书监、九寺卿、少府监、将作监、御史大夫、国子祭酒、太子詹事、国子司业、少监御史中丞、大理正、外官二佐已上及县令,准开元式,并不宿直”。除了这些官员外,还有一些情况是可以免值或不值的,那就是“文武官妻娩月,免宿直”。唐代郎官一个轮回值宿一次,时间为多久没有明确记载,但官员晚上宿直,第二天依旧要照常上朝,例如姚合《西掖寓直春晓闻残漏》:“直庐仙掖近,春气曙犹寒。隐隐银河在,丁丁玉漏残。微风飘更切,万籁杂应难。凤阁明初启,鸡人唱渐阑。静宜来禁里,清是下云端。我识朝天路,从容自整冠。”辛苦宿直一晚上,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诗人还得“从容自整冠”去上早朝,宿直之艰辛可想而知。

宿直既然是一种制度,那参加者必须严格遵循相关规则,否则就要受到严厉惩罚。开元二十年九月二十日为中书舍人梁升卿当班宿直,但次日是他父亲忌日,他要事先回去准备,就上报有司,推荐给事中元彦冲替他宿直,谁知当晚元彦冲醉酒,并不理会梁升卿。当晚刚好有诏书传达,来者见不到人,只好回报皇帝,皇帝大怒,贬元彦冲为邠州刺史。后经新昌公主申诉,认清责任在中书省,与元彦冲无关,贬梁升卿为莫州刺史。《唐会要》卷八十二还记载了一件违反宿直制度的案例,“会昌四年三月,御史台奏,今月三日,左右金吾仗当直将军乌汉正、季玕并不到。准会昌三年二月四日敕,比来当日多归私第,近晚方至本仗宿直。事颇容易,须有提撕,今日以后,昼日并不得离本仗,纵有公事期集,当直人亦不得去,仍令御史台差朝堂驱使官觉察。如有违者,录名闻奏”。结果乌汉正、季玕两人各罚一月俸。这两件事的处罚对象,梁升卿、元彦两人是文官,而乌汉正、季玕两个是武官,可见在唐代不分文武,只要是违反宿直制度的都要受到处罚。违反宿直制度不仅受到贬官、罚俸的处罚,有些还要受到刑罚。《唐律疏议》卷九:“诸在官应直不直,应宿不宿,各笞二十;通昼夜者,笞三十。”从这些材料中可知,唐代的宿直制度执行起来还是非常严格的,极少有人违反,在很多郎官的诗文集中都有此類题材的作品。

为何唐代对执行宿直制度如此严格呢?一个主要的原因在于郎官当值的任务就是必须及时传送朝廷的有关公书,不能因失职而延误。《唐语林》卷五:“郎官当直,发敕为重。水部员外刘约直宿,会河内系囚配流岭表,夜发敕符,直宿令史又不更事,惟下岭表,不下河北。旬月后,本州闻后,约遂出官。”水部员外郎刘约因为宿直时没有及时处理好朝廷的公文,后来查出真相后,遭到出官的惩罚。若宿直时无公文处理,那么漫漫长夜就很难熬了,由于宫禁警卫森严,郎官们又不能擅自溜出宫外,加上宿直的单调乏味,寂寞之思难免,只好借助写诗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长安二年(702)六月沈佺期任考功员外郎,时苏味道之弟苏味玄任膳部员外郎,夏夜二人与殿中侍御史崔湜、左司郎中乔知之一道寓直,苏味玄作诗赠同僚,沈佺期作《酬苏员外味玄夏晚寓直省中见赠》:“并命登仙阁,分曹直礼闱。大官供宿膳,侍史护朝衣。卷幔天河入,开窗月露微。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冠剑无时释,轩车待漏飞。明朝题汉柱,三署有光辉。”诗中的“仙阁”“礼闱”均指尚书省,因尚书省有崇礼、建礼二门,故称为礼闱。乔知之作《和苏员外寓直》:“自昔重为郎,伊人练国章。三旬登建礼,五夜直明光。墨草尚书奏,衣飘侍御香。开轩竹气静,拂簟蕙风凉。晓漏离阊阖,鸣钟出未央。从来宿台上,天子贵文强。”苏味玄的原诗佚失,从沈佺期与乔知之的这两首和诗来看,原诗也当为五言古诗。沈佺期神龙元年(705)才由殿中侍御史迁为考功员外郎,故当晚寓直的三位郎官,分别是膳部员外郎苏味玄,考功员外郎沈佺期以及左司郎中乔知之,均属尚书省。沈佺期、乔知之的两首五古,都写出了寓直时的漫长时间,“轩车待漏飞”“晓漏离阊阖”,众人眼睛盯着刻漏器心中计算着天亮的时间,这个细节描写可谓是极为传神,刻画出深宫值夜班的寂寥与无奈。

景龙二年(708)宋之问任户部员外郎,并入为修文馆学士,照例当班寓直,作《和库部李员外秋夜寓直之作》:“相庭贻庆远,才子拜郎初。起草仪仙阁,焚香卧直庐。更深河欲断,节劲柳偏疏。气耿凌云笔,心摇待漏车。叨荣厕俦侣,省己恧空虚。徒斐阳春和,难参丽曲余。”宋之问因交结二张遭到朝廷流放,贬为泷州参军,后遇赦回京,授鸿胪主簿,因追附武三思、韦后,破格将宋之问提拔为户部员外郎,故宋之问在诗中兴奋不已。“起草仪仙阁,焚香卧直庐”,这两句略带夸张,分明不是员外郎的工作,似乎是宰相的份内之事,与其说是夸赞库部李员外,还不如说是君子自许。秋夜无聊的寓直活动在诗人笔下居然摇曳多姿,只不过是宋之问内心充满了期待而已。末两句更是打了强心剂,“徒斐阳春和,难参丽曲余”,用宋玉《对楚王问》中阳春白雪的典故,表达了宋之问渴求得到赏识的迫切心理。但事与愿违的是,宋之问因为附和武、韦,后来遭到清算,赐死桂州,这倒是他写此诗时意想不到的结局。

张九龄集中有两首寓直和诗,一首为《和崔黄门寓直夜听禅之作》,作于开元四年,时张九龄为宣议郎。另外一首《和许给事直夜简诸公》,作于开元九年司勋员外郎任上。诗曰:“未央钟漏晚,仙宇蔼沉沉。武卫千庐合,严扃万户深。左掖知天近,南窗见月临。树摇金掌露,庭徙玉楼阴。他日闻更直,中宵属所钦。声华大国宝,夙夜近臣心。逸兴乘高阁,雄飞在禁林。宁思窃抃者,情发为知音。”许给事为许景先,开元初年,与齐浣、王丘、韩休、张九龄轮流知制诰,以儒雅宽厚著称,张说称赞许景先的文章虽然缺乏高峰激流,但词意丰美,有和谐之气。当晚一同寓直的还有崔颢,也写了一首《奉和许给事直夜简诸公》:“西掖黄枢近,东曹紫禁连。地因才子拜,人用省郎迁。夜直千门静,河明万象悬。建章宵漏急,阊阖晓钟传。宠列貂蝉位,恩深侍从年。九重初起草,五夜即成篇。顾己无官次,循涯但自怜。远陪兰署作,空此仰神仙。”崔颢开元十一年进士,天宝中为司勋员外郎,以《黄鹤楼》一诗名扬天下。王维在文官郎中任上也写过一首《同崔员外秋宵寓直》,诗曰:“建礼高秋夜,承明候晓过。九门寒漏彻,万井曙钟多。月迥藏珠斗,云消出绛河。更惭衰朽质,南陌共鸣珂。”开篇即用汉代尚书郎故实,建礼门为汉代尚书台所在地,承明即承明炉,侍从大臣们在此处值夜,烘托王维与崔员外秋夜寓直。这首五律对仗工稳,炼字贴切,尤其是中间两联,将秋夜寓直时的寂寞托盘而出,看似轻描淡写而无深意,实则气象高华。

安史之乱后,朝廷百废待兴,重点事务放在收复失地,朝中纲纪松懈,对官员的宿直管理不再严格,郎官们也借口不去寓直。对此吏部郎中杨於陵上报尚书右丞,建议恢复规章制度以振朝纲。李翱《杨公墓志铭》:“郎官惰于宿直,临直多以假免,公白右臣,建立条例。”说的就是这件事情。中唐时期郎官寓直的诗歌较多,远远超过初盛唐,而且郎官同直的现象也较多。白居易元和十四年夏由忠州刺史迁为司门员外郎,年底转主客郎中,知制诰,这期间他多次寓直,写了不少寓直诗,例如《中书寓直》《中书夜直梦忠州》《中书连直寒食不归怀元九》等诗。从诗题看,白居易寓直的地点是在中书省,何以尚书省的郎官要跑到中书省去寓直呢?按理说郎官主要在尚书省当差,但也有少数郎官以本官兼任其他职务,例如郎官出任史馆修撰、知制诰等。撰写制诰本是中书省中书舍人所干的事,但有时郎官也知制诰,这样就必须要到中书省去当班了。

唐代诗人中有不少曾以郎官身份知制诰,最著名的就是白居易、元稹与杜牧三人。白居易《初除主客郎中知制诰与王十一李七元九三舍人中书同宿话旧感怀》:“闲宵静话喜还悲,聚散穷通不自知。已分云泥行异路,忽惊鸡鹤宿同枝。紫垣曹署荣华地,白发郎官老丑时。莫怪不如君气味,此中来校十年迟。”王十一为王起,元和十四年任比部郎中知制诰,次年拜中书舍人,与刘禹锡、白居易联句,长达数十韵,称为勍敌。李七为李宗闵,此时的官职为驾部郎中知制诰。元九为元稹,元和十五年回京任膳部员外郎,旋即转迁祠部郎中知制诰。这四个人均为尚书省郎官,且都以郎官身份知制诰,从诗题“中书同宿”来看,四人当都在中书省宿直。白居易的另外三首寓直诗诗题都表明是中书,可见他的确是以郎中知制诰的身份在中书省寓直。既然都是郎官同宿,为何白居易在诗题中说他们是舍人呢?原来唐代称知制诰者为舍人是常识。白居易对寓直并不陌生,郎官任职之前他也有过寓直的经历,那是他在元和五年(810)任左拾遗、翰林学士之时,他一口气写下了《禁中九日对菊花酒忆元九》《八月十五夜禁中独自对月忆元九》《同钱员外禁中夜直》《禁中夜作书与元九》等诗。元稹当时因宪宗包庇宦官仇士良等人,贬元稹为江陵士曹参军,白居易等人上疏谏止,没有结果。当年八月十五中秋夜、九月九日重阳节,轮到白居易寓直,思念这位远在江陵的老友,写诗寄给他,元稹收到后也回了一首《酬乐天八月十五夜禁中独直玩月见寄》。多年之后二人又重逢于京城,当郎官时一同寓直,故白居易写下了好几首寓直诗。只有理解了中层关系,再来看白居易的寓直诗,才会有深切的体会。

也有一些郎官以本官充翰林学士,那么他的寓直地点就在翰林院。根据毛蕾《唐代翰林学士》一书的统计,唐代由员外郎充翰林学士者四十一人,郎中充翰林学士者十四人,二者合计五十五人。如《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七《庾敬休传》:“转起居舍人,俄迁礼部员外郎。入为翰林学士,迁礼部郎中,罢职归官。”即是说庾敬休以礼部员外郎的本官充翰林学士,在翰林学士任上他的本官又升为礼部郎中,罢完翰林学士职务后他又回到尚书省当郎中去了。《全唐诗》卷三百三十三杨巨源《张郎中段员外初直翰林报寄长句》:“秋空如练瑞云明,天上人间莫问程。丹凤词头供二妙,金銮殿角直三清。方瞻北极临星月,犹向南班滞姓名。启沃朝朝深禁里,香炉烟外是公卿。”张郎中指张仲素,贞元十四年(798)进士,又中博学宏词科。元和年间任司勋员外郎,后迁为礼部郎中,充任翰林学士。张仲素擅长乐府诗,善写思妇心情,如《春闺思》《秋闺思》,刻画细腻,委婉动人。段员外指段文昌,元和八年前后任祠部员外郎,元和十一年充翰林学士,后以本官迁为祠部郎中。元和十二年裴度平定淮西之乱,刑部侍郎韩愈奉诏撰写《平淮西碑》,对裴度功勋大加赞赏,而少提及李愬的平乱之功,其妻向皇帝哭诉,宪宗命人将韩碑抹去,让段文昌重新撰写。后段文昌获得重用,先加知制诰,后授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仲素与段文昌在郎官充翰林学士任上同日寓直,二人给杨巨源写了一首长诗,杨巨源回了这首七律,夸赞二人词章之妙,并预示他们日后会名列宰辅。杨巨源集中与寓直有关的诗篇还有《奉酬窦郎中早入省苦寒见寄》《酬令狐员外直夜书怀见寄》两首。

寓直诗也反映了当时的具体情形,除了同僚之间的诗歌唱和外,一般就是饮酒喝茶来消遣时光,当然还有深夜赏花的。韩愈在元和十年任考功郎中知制诰,这一年他写了几首诗都跟寓直有关,其中一首七绝《题百叶桃花》最有风情,诗曰:“百叶双桃晚更红,窥窗映竹见玲珑。应知侍史归天上,故伴仙郎宿禁中。”百叶桃为桃花的一种,百叶形容花瓣繁盛重叠,象征着春天的气息。双桃指两朵桃花压在一枝上,暗示韩愈此时考功郎中知制诰,一身而二任,诗人的春天终于来临。一枝双开的百叶桃在春天傍晚的余霞中开得多么娇艳,与窗前的那一丛翠竹正好交相辉映,尚书省的尚书们被侍史簇拥着出去了,留下来伴随着我们这些在宫禁之中寓直的郎官。韩愈此时为考功郎中,按理可以着绯服,桃红又预示着身上的官服,总算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了。韩愈独自寓直,看见窗外桃花鲜艳明丽,不禁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明快的小诗。此外,他还写了一首《戏题牡丹》:“幸自同开俱隐约,何须相倚斗轻盈。陵晨并作新妆面,对客偏含不语情。双燕无机还拂掠,游蜂多思正经营。长年是事皆抛尽,今日栏边暂眼明。”在韩集中与前诗编在一起,应为寓直同时之作。这首七律以花喻人借题发挥,前六句以戏谑调侃的拟人手法,描绘出牡丹的婀娜多姿,末两句采取掉尾一波的笔法,笔锋陡转抒发感慨,展现诗人忘却尘世俗事的喜悦之情。这年寒食节韩愈也在宫中寓直,但他运气不好,值班回来遇到下雨,写了一首《寒食直归遇雨》:“寒食时看度,春游事已违。风光连日直,阴雨半朝归。不见红球上,那论彩索飞。惟将新赐火,向曙着朝衣。”从中的“风光连日直,阴雨半朝归”一句来看,可知韩愈是连续多日寓直,因为下雨所以天亮就直接回家,而没有去上朝。

权德舆仕途顺利,贞元十一年(795)他三十五岁时由起居舍人转驾部员外郎,十五年升任司勋郎中,这期间他曾多次寓直,留下了不少诗篇,对了解郎唐代官寓直生活多有助益。《初秋月夜中书宿直因呈杨阁老》:“欹枕直庐暇,风蝉迎早秋。沉沉玉堂夕,皎皎金波流。对掌喜新命,分曹谐旧游。相思玩华彩,因感庾公楼。”诗中并没有因寓直的枯燥乏味而有所抱怨,相反觉得非常开心,因为“对掌喜新命”,刚获得郎官职位,前途一片光明,所以觉得“沉沉玉堂夕,皎皎金波流”,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但这种新鲜感没过多久就消失了,在《中书夜直寄赠》诗中就想念起妻子来了,诗中写道:“通籍在金闺,怀君百虑迷。迢迢五夜永,脉脉两心齐。步履疲青琐,开缄倦紫泥。不堪风雨夜,转枕忆鸿妻。”与上首诗的格调完全不同的是,权德舆在此诗中开始表现出厌倦的念头,“步履疲青琐,开缄倦紫泥”,夜晚在中书省宿直,风雨交加,开始想念起家中的妻子。有时候在寓直时,权德舆在床上还做起梦来,《待漏假寐梦归江东旧居》:“十年江浦卧郊园,闲夜分明结梦魂。舍下烟萝通古寺,湖中云雨到前轩。南宗长老知心法,东郭先生识化源。觉后忽闻清漏晓,又随簪珮入君门。”权德舆本为天水略阳人,后徙居润州丹徒,自称为江东人,多次在诗里回忆起故乡,这一首寓直诗也不例外。权德舆孤自一人在省中寓直,寂寞无聊之际进入睡梦中,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湖中烟雨,门前烟萝是那样的亲切,正在古寺中与长老交流心法,忽然听见沙漏声,惊醒了好梦。还有一首五律《病中寓直代书题寄》,也是此期的作品。诗曰:“愚夫何所任,多病感君深。自谓青春壮,宁知白发侵。寝兴劳善祝,疏懒愧良箴。寂寞闻宫漏,那堪直夜心。”权德舆担任郎官在四十岁前,还是年富力强有作为的壮年,但诗中“自谓青春壮,寧知白发侵”告诉读者,他已经是白发染鬓,已经有些疏懒。在寂寞无奈之中听闻沙漏声,打发着漫漫长夜。权德舆留下的这四首寓直诗,可算是全方位展现了他当时的精神面貌,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后来的慵懒寂寥,内心的变化一览无余。

乾宁四年(897)郑谷任都官郎中,曾陪同年礼部李员外郎寓直,作《春夕伴同年礼部赵员外省直》:“锦帐名郎重锦科,清宵寓直纵吟哦。冰含玉镜春寒在,粉傅仙闱月色多。视草即应归属望,握兰知道暂经过。流莺百啭和残漏,犹把芳樽藉露莎。”寓直寂寞,尤其是春夕清冷之夜,“清宵寓直”一个清字形象传神,除了相互吟咏诗句外,小酌几杯也许更提神。春夜的深墙宫禁之中,伴随着清脆悦耳的流莺鸣叫声,郑谷与赵员外对饮吟诗,看似图画美妙,实则是苦不堪言。视草、握兰都是指皇帝身边的近臣,郑谷将赵员外与张说等人相比,并预祝他不久就会得到高升。

从上面所举例的郎官寓直诗中,可以发现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各诗中几乎都有一个意象,即漏声。如“残漏”“宫漏”“清漏”“寒漏”“钟漏”“待漏”“漏车”等,这是一种独特的意象,尤其适合用在寂寞难熬的漫漫长夜中。刻漏是古代的一种计时器,刻是指附有刻度的浮箭,漏是指带孔的壶,又称为漏壶,有泄水型和受水型两种。早期的漏壶多为泄水型,水均匀地从漏壶孔中流出,漏壶中的浮箭随水面下降,浮箭上的刻度显示时间。此外中国古代还出现过以细沙代水的沙漏。《汉书·哀帝纪》:“漏刻以百二十为度。”颜师古注:“旧漏昼夜共百刻,今增其二十。”古代以十五分钟为一刻,计时较为精准。本来漏壶流水的声音非常的轻微,但在寂寞无人的夜晚,宫中的漏壶计时器发出的流水声,就成了唯一能听到的声音,逐渐演化成为一种意象。明白了这一点,回过头再看那些郎官所写的寓直诗,就不难理解漏声这个意象所要表现出来的意思。从上引诸诗来看,这些寓直诗多数是与同僚唱和,诗歌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消遣,在写作上力求平稳,没有争强好胜发挥的余地。像韩愈的《题百叶桃花》《戏题牡丹》这两首描写宫中花卉的寓直诗,几乎是例外,反映了他当时愉悦的心情。在郎官寓直生活中算是一枝插曲,增添了喜悦和情趣,让寂寞的寓直生活产生一色暖意。

(作者单位: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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