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临江仙(忘却成都来十载)》抒发生离死别之痛词作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临江仙(忘却成都来十载)【原文】

送王缄

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凭将清泪洒江阳。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

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殷勤且更尽离觞。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注〕

 ①龙榆生《东坡乐府笺》引施注:“王箴字元直,东坡夫人同安君之弟也。”顾随《东坡词说》谓王箴即王缄。其说可从。 ②王缄到杭州看望苏轼共有两次。本词所写为第一次。苏轼另有《仲天贶、王元直自眉山来见余钱塘,留半岁,既行,作绝句五首送之》,王文诰《苏诗总案》隶于元祐五年(1090)苏轼知杭州时。那是第二次。

【鉴赏】

龙榆生《东坡乐府笺》将本词收于未作编年的第三卷中。顾随《东坡词说》以为此词与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所抒写的感情极接近。按之本词首句“忘却成都来十载”,十年之数亦相同,两词属稿日不会相差很远。《江城子》作于熙宁八年(1075)正月任密州知州时,本词当作于熙宁七年秋冬间。其时苏轼尚在杭州通判任所。题目是《送王缄》。缄,字元直,苏轼亡妻王氏之弟。当时王元直自眉山到钱塘看望苏轼,回去时,苏轼写了这首词相送。词中抒发的感情极为复杂。概而言之,共有四条脉络可寻。一是送别的惆怅,二是悼亡的悲痛,三是政治上受排斥的失意,四是对故乡的思念。这四条感情脉络交织在一起,而以生离死别之痛为其主脉,遂使此词成为苏轼极度伤感的代表作之一。

上片写悲痛的勾起、扩展以至不能自已的情状。开头两句“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一下子触到了苏轼爱情生活中的一个剧痛点。苏轼爱妻王弗自至和元年(1054)嫁到苏家以后,一直很细心地照顾着丈夫的生活。苏轼于婚后五年开始宦游生涯。王弗便在苏轼身边充当贤内助。苏轼性格豪爽,毫无防人之心,王弗有时还要提醒丈夫提防那些惯于逢迎的所谓“朋友”,夫妻感情极为深笃。不料到治平二年(1065),王弗突然染病身亡,年仅二十六岁。这对苏轼来说,打击非常之大。为了摆脱悲痛的缠绕,他只好努力设法“忘却”过去的一切。哪知大凡人之至情,越是要“忘却”,越是不易忘却。从王弗归葬眉山(眉山县所在的眉州属成都府路,故以“成都”称之)至王缄到钱塘看望苏轼,其间相隔正好“十载”(1065—1074)。这“十载”两字恰恰说明苏轼没有一年不在想念王弗。每逢一年,便作一次纪念,添一重伤感。十年便是十次纪念,十重伤感。“忘却”所起的作用不过是把纷繁堆积的难以忍受的悲痛,化为长久的有节制的悲痛而已。但是王缄的到来,一下子勾起了往日的回忆;日渐平复的感情创伤重又陷入了极度的痛楚之中。“凭将清泪洒江阳”,凭,凭仗也,烦请也。语本是“凭君”,“君”字蒙上“因君”而省去。今日送别,请你将我伤心之泪带回家乡,洒向江头一吊。王缄此来,与苏轼盘桓甚久,日常话说故乡眉山种种情事,使苏轼知道“故山好在”(“好在”,无恙、依旧也),自感宽慰,但一方面觉得自己宦迹飘零,赋归无日,成为天涯孤客,又不禁悲从中来。所谓“悲凉”,原因有种种。苏轼当时因为与变法派政见不合而被迫到杭州任通判。内心本来就有一种压抑、孤独之感。眼下与乡愁、旅思及丧妻之痛搅混在一起,其情怀之恶,更是莫可名状了。由此可见,“孤客自悲凉”一句的意蕴是多么的丰富!

下片写送别的情怀及内心的自我排遣。过片“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始入送别之意。题目是“送王缄”,而上片只写王缄到来后的悲凄情怀,看似与题目无关,其实不然。盖王缄为苏轼之内弟,即至爱亲属。由王缄来到而勾起对乃姊的思念,实为人之常情。人生世间,凡百痛苦,苟无可亲之人,只好忍住不说,一任其盘旋郁结于胸腹之中。一旦与亲人相对,方能尽情倾吐。这对排解苦闷,颇为有效。王缄千里来访,使苏轼十年积闷能对内弟一恸,亦可使其愁怀稍得舒展;且王缄此行带来故乡消息,苏轼的乡愁虽缘是而增,但促膝之际,孤寂也略略得解;更何况苏轼在政治上的种种不如意及一肚皮的不合时宜,早先无处可说,眼下方可畅所欲言,一吐为快。毋庸置疑,王缄的到来,在苏轼悲凉的感情中多少增添了几分暖意。而现在王缄又要匆匆离去,当然更使苏轼感到难以为怀了。于是国忧、乡思、家恨,统统融进了“别愁”之中,从而使这别愁的分量,与古往今来一切单纯的别愁顿有钧铢之别。但苏轼毕竟是善于自持的,而且在饯别的宴会上也不宜痛形于色,只是送别归来以后,内心的痛苦将有不可胜言者。“归来欲断无肠”,是说这次相见之前及相见之后,愁肠皆已断尽,以后虽再遇伤心之事,亦已无肠可断了。出语之痛心彻骨,实无以复加。“殷勤且更尽离觞”一句,意在借酒浇愁,排遣离怀,而无可奈何之意,亦见于言表。结尾两句,苏轼将整个人生一切看破,以求彻底之解决。这在今天看来,无疑过于虚无消极,而在苏轼当年,舍此似亦别无妙法。《汉书·盖宽饶传》云:“富贵无常,忽则易人。此如传舍,阅人多矣。”本词“此身如传舍”一句借用上述典故而略加变通,以寓“人生如寄”之意。又《列子·天瑞篇》云:“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歇拍“何处是吾乡”暗用其意。苏轼另有《临江仙·送钱穆父》词云:“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意思与本词略同,而用典反不如本词深切。其时苏轼将调任密州知州,其倦宦之情,于此可见。关于末二句的妙处,顾随分析较为精辟,兹录于下:“人有丧其爱子者,既哭之痛,不能自堪,遂引石孝友《西江月》词句,指其子之棺而詈之曰:‘譬似当初没你。’常人闻之,或谓其彻悟,识者闻之,以为悲痛之极致也。此词结尾二句与此正同。”(《顾随文集·东坡词说》)

字数:2268

作者:吴汝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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