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一番番地开,喜欢开就开了,那顾得人们有没有鼻子去嗅?鸟儿一曲曲地唱,喜欢唱就唱了,那顾得人们有没有耳朵去听?彩霞一阵阵地布,喜欢布就布了,那顾得人们有没有眼睛去看?
婴儿“咿嘻咿嘻”地笑, “咕嗫咕嗫”地哭;我也像这般随意地放情地歌着:这只是一种浪动罢了。我极真诚地把“自我”溶化在我底诗里;我所要发泄的都从心底涌出,从笔尖跳下来之后,我就也慰安了,畅快了。我是为的“不得不”而做诗,我若不写出来,我就闷得发慌!
回想幼时在家乡,有亲爱的姊妹们每于清风徐徐的早晨的园里,闲静时家人团叙的厅前,或铺满银色月光的草地上,教我唱俗歌童谣的情景, 尤令我神往。
我很惭愧,我底诗是这么幼稚,这么微弱,这么拙劣!但我有坚决的志愿,我要把灵魂的牢狱毁去!我只尽我所能,努力做着。
至于诗国里还有要把一切的作品揿入一个范围的蠢鲁的专制的事情,这也只能当作笑话罢。谁耐烦和他们废口舌!
去年5月间圣陶先生来信说起刊行诗集;我也觉得这种很坏的成绩也许有报告的资格。诗集去年已编成,但直至今年离杭州以前的诗都加入了。集内除了另外注出作于何处的几些首以外, 其余的都是旅居杭州两年间做的。
我借此处谢谢替此集做序的诸先生和写封面字的周作人先生,画封面画的令涛君,题卷头语的菉漪君。
1922年7月15日于吴淞,中国公学
(《蕙的风》,亚东书局1922年8月版。)
赏析 在文学品类中,什么最能赢得热情的青年人的喜爱?是诗歌,尤其是热烈的爱情诗作。五四是青春的时代,而中国是诗的王国,诗歌也就成了新文学家最早涉足的领域,一时“尝试”者众。而《蕙的风》就是新文学初期较早出版的一部新诗集。诗人汪静之以纯真而有些幼稚的诗心,歌咏爱情,赞美自然,情感真挚热烈,诗风朴素清新,洋溢着五四的时代气息和青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激起了青年人强烈的心理共鸣;同时却遭到了封建卫道者的无端诬蔑,甚至有所谓“含泪的批评家”,竟至阴险地“哀求”诗人从此不要再作这类诗,因而激起了鲁迅以及新文学者的愤慨,纷纷起而声援诗人。鲁迅为之审阅诗稿,在致诗人的信中称赞《蕙的风》“情感自然流露,天真而清新”(汪静之《回忆湖畔诗社》),并撰写杂文痛斥“含泪的批评家”。胡适、朱自清、刘延陵等也都为诗集作序,肯定汪诗“多是性灵的流露”,无论浅深工拙, 自有其思想和诗体解放上的价值。
而在诗集自序中,汪静之以五四青年特有的坦率天真表达了他的诗国的梦想。在诗人心目中,诗完全是人类天性的自然流露,就像花儿要开,鸟儿要唱,彩霞要流布天空一样, “喜欢开就开了”, “喜欢唱就唱了”, “喜欢布就布了”,这就是五四青年的心音,坦率、热烈、真纯、自然,这就是五四文学的特色,既与传统的“载道”、“言志”不生任何关系,也尚未感受到尔后诗人们所背负的沉重的人生使命,这诗也只能属于五四那一时代,属于那一代的青年人。同时代的鲁迅已经分明意识到: “要肩住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而尔后殷夫、艾青们一代,一涉世便是阶级斗争烈火的考验,或是反侵略炮火的淬炼,都难得有如汪静之们五四青年一代轻松自如的心态。
如前所说,汪静之的《蕙的风》是专咏爱情,那态度,同“湖畔诗社”诸诗人一样,是“专心致志”的, “他们那时候差不多可以说生活在诗里” (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自然,那情致也并不完全一样,汪静之是更多天真、稚气。那原因,汪静之在自序里说得十分明白,诗人是怀着一颗童心,如婴儿歌哭般“随意地放情地歌着”,毫不矫饰做作, “我极真诚地把‘自我’溶化在我底诗里;我所要发泄的,都从心底涌出,从笔尖上跳下来之后,我就也慰安了,畅快了”。他所要做的,就是“要把灵魂的牢狱毁去”,至于“幼稚”、“微弱”、“拙劣”,诗人坦然地加以承认,然而并不自悔、自惭。对于道德家们的专制的责难,则不屑一顾,以为“要把一切的作品揿入一个范围”,不仅是愚蠢的,可笑的,而且是徒劳的。
这篇自序恰与诗人的诗作相印证,质朴、坦率,这也正是五四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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