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朝玉阶》原文赏析
秋月有感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
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有人推测沈宛婚后可能“被遗弃”,这首词和前一首《菩萨蛮·忆旧》,“写她被休弃后的痛苦生活和心情” (夏承焘等《金元明清词选》)。然而细揣词意“休弃”说值得商榷,词似与婚前在故乡的一桩恋爱有关:因为已婚而且远嫁,所以从此连理无望“绝姻缘”,啼鹃血泪“亦徒然”。这段感情自然无法说与人。“心事和谁说”?唯有偷沾泪水,托付红笺。
据词题,“秋月”是叩动女词人敏感心弦的媒介物,自应描摹秋月或月色开篇,词却荡开一笔,绕过月亮写眼下时令:“惆怅凄凄秋暮天”,一种愁惨而凄厉的氛围顿时笼罩全篇。接下正面说出心头感慨:“萧条离别后,已经年。” “萧条离别,是回忆,“已经年”指时间,一个迂回,自然地把过去和现在、“离别”与“秋暮天”挽合拢来。于是,“秋暮天”的惆怅凄凄”就可以理解了。原来,眼前的这个“秋暮天”。与它心头的去年秋暮天——离别时刻相关联,无怪乎她一见“秋月”,首先感到是“惆怅凄凄”的钻心秋凉。这样写,突出了女词人对离别的痛苦感受,着力刻划了人物心态。词中“离别”是指远嫁入京,离开吴兴,诀别情人。这场离别,对女词人来说,感情上不啻生离死别。离别场面如何,是长亭折柳,车轿上道?还是仓促辞亲,扁舟夜发?伊人知道还是不知道?具体已无从窥见,词只冠以“萧条”二字,想来定是云漫风萧,黯然销魂的。词人心头蒙上一层永恒的阴影,那离别日子她至死也难忘怀,凄楚掐算,已整整一年。“已经年”三字,字字千钧。她灵魂一年三百六十天的痛苦挣扎,词人没写,但读者能清楚地从潜台词中读见。头三句交代事体,而时令、景物、心情、时间诸多因素都已隐括内中,笔法省净。第四句写检索旧咏,重温旧梦。“乌丝”,乌丝栏的简称,谓在纸上或绢上用墨画成的竖线界格。“乌丝旧咏”指旧日手书的诗词稿,大约是与情人私下咏唱的作品,说明他们是两心相知者。“细生怜”指展读之际,凄凉心中悄悄生发的一缕温馨怜情。旧咏难释手,故情难忘却,词人的梦魂长了翅膀,夜夜总是执拗地飞往故国。然而旧梦可温,旧情已不可续,临近苕溪天目,又止步“不能前”,可谓“前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吴文英《唐多令》词)末句心头一个冷激,感情又浸入“惆怅凄凄”之中。
上片写别后苦忆,下片直抒心头“幽怨”。词人连设两个比喻,把抽象的情怀外化为具体的物象,造成鲜明感人的意境;随即又框以否定的句式,将它击打得粉碎,一挽一激,扬抑并用,掀起力度强大的感情波澜,尽情宣泄了心头的悲愤。“幽怨类啼鹃”是明喻。啼鹃指杜鹃,相传蜀王杜宇魂化杜鹃,鸣声悲哀,“至春则啼,闻者凄恻”,(《禽经·杜鹃》)。又传:“人言此鸟,啼至血出乃止。”(《本草纲目》),此即下句“多血泪”所本。“连理枝”是暗喻。“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长恨歌》)词表现了一种痴情善良的向往和企求。“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总教……亦徒然”的让步句式,一退一进,一挤一压,轻而易举地抹去了女词人的“血泪”努力。“枝分连理(即 ‘连理枝分,的倒装)绝姻缘,”一个“分”,一个“绝”,以无情的铁定事实,残酷地扼杀了 “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牛希济《生查子》词)的美好愿望。在这无望、绝望的句子后面,读者静听到是女词人心头的血泪潸潸,“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悲歌呜咽。至此,感情的迸发已到沸点。然而,怨也好,恨也好,在封建社会中,象沈宛这样一个弱女子,在冷酷的现实面前终究是无可奈何的。无奈之余,词人移步窗前,释情于景:“独窥天上月。几回圆?”“几回圆”,是圆了许多回的意思。观景也难消恨,反而勾起情思: 自从离别至今,一年中明月已圆十二回; 今晚又是月圆之夜。天上月“圆”而闺中人“独”,月长“圆”而人久“独”。对比之下,溢出一片无限的怅惘情思,歇拍以月作结,正式挑明“秋月有感”的题目,手法独异,点醒全篇。并勾勒了一幅“自昔佳人多薄命,对古来,一片伤心月” (辛弃疾《贺新郎》词)的画面意境,旨意深厚,颇耐寻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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