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别离
生离不可闻,况复长相思。
如何与君别,当我盛年时。
蕙华每摇荡,妾心长自持。
荣乏草木欢,悴极霜露悲。
富贵貌难变,贫贱颜易衰。
持此断君肠,君亦且自疑。
淮阴有逸将,折羽谢翻飞。
楚有扛鼎士,出门不得归。
正为隆准公,仗剑入紫微。
君才定何如?白日下争晖。
《长别离》是吴迈远描写离别相思的又一佳作。与其另一首《长相思》相比,可谓异曲同工,堪称双璧。宋明帝所谓“此人联绝之外,无复所有。”(《南史·檀超传》)并不能成为迈远的定论。
诗的开头四句,诗人用充满感情的浓郁笔调,采取层层递进法,将思妇离别的痛苦刻画得一层深似一层,强调出离愁的不堪忍受。自古人们都把离别看作最大的痛苦, “黯然魂消者,唯别而已矣。”(江淹《别赋》)以致即使听到其他人的离别也会引起自己感情上的共鸣,陷入同样的痛苦之中,何况如今自己要亲身经历这人生的离别,痛苦之深不待言而可知了。首句将思妇离别时的感情变化浓缩入“生离不可闻”五个字之中。但这种离别时的痛苦无论如何巨深,毕竟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过去,给思妇带来更大痛苦的却是别后的相思之情。这种相思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犹如虫豸一般无时不在噬啮着思妇的心。这种煎熬式的痛苦,比起离别时那种爆发式的痛苦更要难受不知多少倍。 “况复长相思”, “长相思”即因长久离别而引起的相思。至此,应该说思妇离别相思的痛苦已经写尽,但诗人还要“备极冥收”(张玉榖《古诗赏析》),将思妇的这种痛苦更推进一层。 “如何与君别,当我盛年时。”盛年韶华,正是人们的爱情焕发光彩的时候,偏偏又要离别,怎能不使思妇的痛苦更深一层呢?三层递进,抉剔入微,将思妇心灵深处的离别相思之痛苦剖露无遗。
“蕙华”四句,进而通过比兴具体描绘思妇独处相思的情景。“蕙华”指春光,春色荡漾,风光旖旎,正是人们嬉游的好时节。但思妇心头凝聚着离别相思的痛苦,对于人人陶醉的大好春光视若无睹。 “妾心长自持”一句,不仅向丈夫表明不为春色所动,无心游冶,而且也借以表白自已的坚贞操守,不为外物所动亦包含有不为外人所动的因素。在封建礼教的桎梏下,这种表白对于妇女是至关重要的。李白《春思》: “春风不相语,何事入罗帏?”萧士赟注云:“末句喻此心贞洁,非外物所能动。”与此二句意同。看到春草萋萋,欣欣向荣,思妇不禁联想到自己囿于深闺的苦闷生活,连草木都不如。草木之属虽然冬枯春荣,一年之中毕竟尚有春风得意之时,而自己独处,四季都如霜凌露浸,萎顿不堪,以致积郁成疾。 “荣乏”二句通过与草木荣枯变化的对比,形象地描绘了思妇独处时的凄凉苦闷。
“富贵”二句,深刻揭示出封建社会里贫富悬殊的普遍现象,也是思妇心中最为敏感和忧虑的问题。在那种男女不平等的社会习俗中,妇女的命运往往维系在年轻貌美这个唯一的法码上,一旦年老色衰,就会有被抛弃的危险,身处贫贱的思妇又怎能不对此兢兢于心呢?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从此道理中觉悟,趁自己青春尚在之时及早归来,与自己厮守一处,并劝告其丈夫对于从军求宦之事要再慎重考虑。 “君亦”句一顿,通过“自疑”二字,顺势将自己的意见申述出来。
诗的最后八句,一气贯下,思妇将三位古人故实连环引用,以期说服从军在外的丈夫能回心转意。“淮阴”二句写韩信。韩信是淮阴人,具有出奇的军事才能,所以称他为“逸将”。他曾为汉高祖伐魏举赵、降燕定齐,又围项羽于垓下,逼项羽自刎乌江,但后来却被吕后用阴谋杀死; “楚有”二句写项羽。项羽是楚人,力能扛鼎,故称“扛鼎士”。项羽勇冠三军,曾与刘邦合力灭秦,最后又被刘邦所灭,“正为”二句写刘邦。《史记·高祖纪》云: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隆准即高鼻,因刘邦鼻高,故称之为隆准公。 “仗剑入紫微”即是说刘邦是用武力统一天下。在思妇看来,韩、项二人起始抛家离乡,投身从戎,本想成就一番事业,但实际上不过是不自觉地为刘邦统一天下打基础、作垫背,反过来都又因此而丧身,是两位悲剧性的人物。这是如何透辟的人生观!透过复杂纷纭的表面现象,道出了事物的本质问题,是思妇希望沉迷于功名利禄之中的丈夫能因此觉醒的一方清凉剂。 “君才定何如?白日下争晖。”才如韩、项,尚且落至如此悲惨下场,那么无韩、项之才而有韩、项之欲的人,结局会当如何,不是不言而喻吗?一个有力的反诘,促使其丈夫不能不重新考虑自己的抉择。萤光与白日争晖是徒劳的,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其丈夫获得成功的可能性,也是促使其丈夫回心转意的最有效手段。
诗人通过历史典故在诗中表达自己的看法和感触,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不仅能丰富诗的内涵,使读者深入领会诗人的意图,而且使诗人的表达方式也显得更委婉,更符合诗歌的艺术要求。这首诗中的用典又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它不雷同于一般的用典方式,将几个互不关合的历史典故并列起来,加以简单的对比,而是将三个互相关连不可分割的历史人物的故实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作为一个统一体引入诗中,这样使诗人所表达的思想观点更深刻、更完整,因此也更具有说服力,是这首诗在用典方面的独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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