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舆任所适,遇胜辄流连。
焚香引幽步,酌茗开净筵。
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
盆山不见日,草木自苍然。
忽登最高塔,眼界穷大千。
卞峰照城郭,震泽浮云天。
深沉既可喜,旷荡亦所便。
幽寻未云毕,墟落生晚烟。
归来记所历,耿耿青不眠。
道人亦未寝,孤灯同夜禅。
苏轼通判杭州时,开始与佛僧往来,后辗转于密州、徐州、湖州,先后与大通禅师、佛印、参寥(道潜)、惠勤交上朋友,参寥甚至成为苏轼至交。但苏轼真正潜心研究佛家和道家思想,勤读佛经,是坐“乌台诗案”贬黄州以后。居黄州期间他经常到安国寺坐禅,涵咏佛性。元丰七年(1084年)诗人从黄州贬所迁常州,这首诗便写于其寓居常州宜兴时。
蒙受“乌台诗案”之祸,又经历黄州贬居数年之苦的诗人,参禅悟道,此刻只想找一个清静幽雅的居处,安度晚年。在这一年十月二日的日记中,苏轼写到:“吾来阳羡(宜兴),船入荆溪,意思豁然,如惬平生之欲。逝将归老。殆是前缘。”可与此诗并读。
“肩舆任所适,遇胜辄流连。”既是写端午的适意而游,又透露出诗人清净淡泊,无欲无念,要行即行,想坐便坐的带禅学意味的生活态度。三、四句“焚香”、“酌茗”、“幽步”、“净筵”,则是佛家“幽”、“净”生活情趣的具体写照,也为 “游寺”及“得禅字”破题。接下分两个境界写“寻幽”所见景观: “微雨止还作”,气候的无常正是禅宗所谓世事“无常”的隐喻,但诗人并不因雨妨游山而平添烦恼,他看到和感悟到的,却是 “小窗幽更妍”的别样佳趣。这是佛家的“灭度”境界。在山间坡谷穿行,如置盆中,不见日色,本令凡人气闷,“草木自苍然”的生命力量,又让诗人得到慰藉。从景观的消极氛围领略积极意蕴,触事而真,无适不可,此种豁达圆通的襟度,乃禅悟的极高法相。
“忽登最高塔,眼界穷大千。”诗人似从地界来到天界,眼前突然展现一派空旷浩渺的光大气象。幽境与达境,“盆中”与“大千” 的对比,是诗人游踪变化的实写,却虚拟出诗人从幽思冥索中突得禅机,心胸为之豁然开朗,顿悟人生真谛的禅趣。透过此两句诗的语言符号,读者可以想象诗人在高塔看到大千世界,林林总总,尽在我心中的感受,天地万物仿佛已与诗人融为一体……此处“登高塔”,暗寓登临佛教最高境界之意。此生来世,洞若观火,尽人清净空灵的诗人心境,神情为之清爽,心胸为之旷放。只见“卞峰”与“城郭”遥相辉映,太湖祥光泛银,将天空托浮而起,在诗人对世界的直觉观照中,眼前混沌一片:太湖深,“深沉既可喜”; 太湖旷,“旷荡亦所便”。这种感觉,正是禅宗“事无逆顺,随缘即应” 的第一生活要义。诗人随足之所至,纯客观地徜徉在大自然的幽涧高岑之间,虽不必表示一己的喜怒哀乐,但这种冷静的观照,正是诗人与天地冥合无间,自然适意的写真。
兴至而来,兴尽而返,“饥来吃饭,困来即眠。”诗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道人高士,见到“墟落生晚烟”,尽管“寻幽”未毕,仍终止了山寺漫游。至于 “归来记所历”记的当然不仅是 “盆山”、“草木”、“卞峰”、“震泽”,因为此类山川物景诗人见得不少,那究竟是什么令其“耿耿青不眠”呢?尾句 “道人亦未寝,孤灯同夜禅”作了篇末点题的回答。是游兴激起的禅意玄思,久久盘旋在诗人灵台,使他顿悟人生就象今日游山寺所见所感一样,无常无我,但存自然、适意、清净、淡泊,从大自然的瞑濛混沌中,销融尽净内心的是非功名和烦恼忧愁。能深沉能旷放,知退避知满足,内心本来无一物,任凭万物变幻,我心恒如古井,就能像孤灯下的老僧一样,与世无争,颐养天年。
全诗以游踪的线索,淡淡记录诗人 “依心行动”的游山寺经过。朦胧微雨,苍然草木,与卞峰震泽和大千世界形成鲜明比照,极富层次感和流变感。尤其一幽一豁,一暗一明的景观对比,处处暗示禅旨、禅趣和禅意。语言自然朴素,意境清肃冷隽,氛围清旷闲适。准确表现出空旷浩渺的景和自然淡泊的情,亦无不浸透诗人妙悟得到的佛性与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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