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轼
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苏轼是豪放词派的创始人,但细数东坡乐府,三百四十多首传世之作中,真正称得上“豪放”的也不过十分之一。实际上,苏轼是豪放婉约两擅其长的大家。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就是他写的第一首、也是最为典型的一首豪放词。
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是苏轼到密州上任的第二年。当时,密州蝗旱相仍,而西北方的西夏和辽不断袭扰边境。作为爱国心切、一贯主张抗敌御侮的苏轼,年届“不惑”而雄心勃勃,在贬官外任中,不但尽力解除人民的疾苦,而且时刻准备要驰骋疆场,为国效力。他在这年十月,祭常山回来,与同官猎于铁沟、黄茅冈,因作此词。上阕描绘打猎的威武场面,下阕抒发立志为国效命的情怀。
“老夫聊发少年狂。”起首一句,如怒涛猛浪排空而来。刚刚四十岁而自称“老夫”,显然有“时不我待”、功业未就的“迟暮”之感。但“老夫”并不气馁,却偏偏要发一发少年人的狂劲。这一“聊”一“狂”既突出了豪壮之气势,也透露出隐隐约约的怨忿之情。“狂”什么呢?前去打猎习武。下面几句,就描绘这次打猎的场面: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打猎的队伍从头写起:走在最前边的是威风凛凛的密州太守。他左手牵着黄色的猎犬,右臂架着善于捕猎鸟兽的苍鹰,俨然一位善猎的赳赳武夫形象。当然,打猎不光要带猎犬、苍鹰,还要带刀剑弓箭之类的武器,词中则只举鹰犬二物,以代所有打猎的工具和武器。《梁书·张充传》云:“充少时出猎,左手臂鹰,右手牵狗。”这里暗用了这一典故。所谓“左”、“右”云云,乃是互文。“锦帽貂裘”,是冬猎官员武士的装束。“千骑卷平冈”,威武雄壮的出猎队伍,像狂涛飓风,“席卷”黄茅冈,把山冈原野遮掩得迷迷茫茫,声势好大!
苏轼和范仲淹、欧阳修一样,在任地方官时,喜欢与民同乐,打猎自然不能冷清。“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快为我通知全地所有的官员和百姓,都跟着我出城围猎,看看我这太守像当年的孙郎一样,亲自弯弓射虎,好不威武!这里“亲射虎,看孙郎”是“看孙郎亲射虎”的倒装。作者用了孙权的典故。《三国志·吴志·吴主传》载,建安二十二年(217),孙权曾“亲乘马射虎于庱亭,马为虎所伤,权投以双载,虎却废”。以历史上的英雄自喻,是文人志士的常用手法,苏轼在这里是以孙权自比。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下阕紧承上阕的气势,直抒作者的豪迈情怀。打猎中,作者饱饮好酒,心胸开阔,胆气豪壮。即使鬓边的头发已逐渐染上了寒霜般的白色,那又有什么妨碍呢——爱国志士,年愈长而志弥坚。作者渴望与企待的是:“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里又用了一个典故:西汉的魏尚为云中太守,颇有战功,但在一次报功时,因杀敌数量不实,而被削爵查办。郎中署长冯唐力谏汉文帝,文帝听从了冯的建议,派冯唐持节前往云中,赦免魏尚,让其继续为云中太守,为国立功。——作者在这里以魏尚自比,希望朝廷能派“冯唐”来赦免他的罪名,使他能像魏尚一样,有机会再展宏图,为国立功。怎么立功呢?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作者卒章显志:我一定会把雕花的良弓拉得像满月一样,瞄准那西北方的“天狼”,尽力射去,必致强敌于死地。“天狼”,即天犬座,也叫“犬星”,是天上的恶星,主侵掠。屈原的《九歌·东君》有云:“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孤矢反沦降。”“孤矢”,也是天上的星名,共九星,形似弓箭,名为天弓,主防备盗贼,位在天狼星东南,朝向天狼。《九歌》中的“天狼”指强秦,秦为虎狼之国,天狼星的分野正当秦地。孤矢星在天狼东南。秦正好在楚之西北,星空位置和楚秦地理位置相合。苏轼在这里所说的“西北望,射天狼”,既引用了典故,又从天文和地理位置上把“雕弓”所要射中的目标,指向了西北方的西夏和辽。他在同时所作的《祭常山回小猎》一诗中说:“圣朝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和本词结语的意思是一样的,都是表示自己虽为一介书生,但仍有十足的信心和力量,愿为国家边境的安全效命疆场。
这首词的豪放特征是很典型的。首先,词的内容,不但彻底摆脱了“艳科”的羁绊,而且超越了日常小事的范围,把打猎习武的盛大场面写入词中,境界截然不同,声势为之大振。其次,词中抒情,豪迈昂扬,自始至终,惟见冲决回荡、如火如荼的气势,不含丝毫悲凉伤感之情。同时,上下阕一气贯注,选用“阳”韵,声调铿锵,激越雄壮。怪不得苏轼对他这首杰作非常自我欣赏。他在写此词后不久,在《与鲜于子骏简》一文中,不无自豪地说:“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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