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蒋春霖
踏莎行·癸丑三月赋
叠砌苔深,遮窗松密。无人小院纤尘隔。斜阳双燕欲归来,卷帘错放杨花入。蝶怨香迟,莺嫌语涩。老红吹尽春无力。东风一夜转平芜,可怜愁满江南北。
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最上”(《人间词话》);又认为,“美之中又有优美与壮美之别”(《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蒋春霖这首《踏莎行》所显示的境界,基本上是一个属于优美的境界。词的上片写环境的清静,下片写春去的惆怅。
词以“叠砌苔深,遮窗松密”两句起调,再承以“无人小院纤尘隔”一句,一开端就托出了一个似与尘世隔绝的幽寂境界。这一境界由青苔、苍松、阶砌、窗牖与杳无人迹、纤尘不染的庭院组合而成。首句用一“叠”字使阶砌与青苔合为一个局部的画面,次句用一“遮”字把窗牖与苍松组成另一局部的画面;而首句的“深”字、次句的“密”字,烘染出这两个画面之清幽寂静,收到“境界全出”(《人间词话》)的艺术效果。第三句则由苔砌、松窗写到庭院,展现居处的全景。“小院”前以“无人”二字写其静,“小院”后以“纤尘隔”三字写其净,并寓有远隔尘俗之意,而使“境界全出”的是一“隔”字。前三句合起来构成一幅引人入胜的幽居图,把读者带进一个寂静清净的境界。
上片后二句“斜阳双燕欲归来,卷帘错放杨花入”,更以斜阳、双燕、帘帷、杨花组合成一个静中见动的境界。“斜阳”句中,以“欲归来”三字把斜阳与双燕连结起来,以见燕子因日暮而欲归巢,如果联系下句看,展示的是一个双燕飞近帘栊的动态画面。“卷帘”句中,则以“卷”、“入”二字把帘帷与杨花连结起来,以见杨花因帘卷而飞入室中,并使读者想见室中之人及其卷帘的动作,也暗示这正是杨花乱飞的暮春季节;“错放”二字是上、下两句间承转的关捩,说明室中人本想迎接双飞燕的归来,却招来了恼人的杨花,这就为过渡到下片抒写送春的惆怅之情铺设了桥梁。
下片过拍“蝶怨香迟,莺嫌语涩”两句与上片末句的“杨花入”暗相承接,意脉不断,再加上“老红吹尽春无力”一句,写足了春光之即将逝去。“香迟”,就嗅觉而言,意谓花事已迟暮;“语涩”,就听觉而言,元稹《赠李十二牡丹花片因以饯行》诗有“莺涩余声絮堕风”句;“老红”,犹残红,范成大《三月十六日石湖即事三首》之三诗有“老红饯余春”句;“春无力”,用李商隐《无题》诗“东风无力百花残”句意。三句中的“怨”、“嫌”、“吹尽”几字,或代“蝶”而言,或因“莺”而发,或为“老红”惋惜,以表达作者对春去的憾恨。
王国维提出:“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人间词话》)可以说,这首词的上片五句及下片前三句写的都是小境界,其歇拍两句“东风一夜转平芜,可怜愁满江南北”,则写的是一个大境界。王国维还提出:“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同上)也可以说,这首词的前八句似乎都是“写境”,是实写眼前暮春的物色,而歇拍两句显然是“造境”,是词人想象大地春去的情景。正因为作者在这里放开词笔,驰骋想象,进而推出了一个风转平芜、愁满南北的阔大境界,就使词的结尾视野为之一广,思路为之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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