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建
调笑令·团扇
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宫怨,这是古代文学中的常见题材,在唐人诗歌中亦屡见不鲜,且不乏佳作。从这些诗里,可以听到那些幽居深宫,挣扎于封建帝王淫威之下的宫女发自心灵的呻吟和哀怨。而在当时新起的词体中,这类进步主题却还较为少见,故王建的这首小令就有其特殊意义。
王建是位关心现实的诗人,又曾作《宫词》百首客观反映宫廷生活。他对宫廷黑暗内幕及宫女不幸命运有着深刻的了解。其《宫人斜》诗就大胆地谴责了君王的残忍;“未央墙西青草路,宫人斜里红妆墓。一边载出一边来,更衣不减寻常数。”在《宫词》中,也有抒写宫怨之作:“往来旧院不堪修,教近宣徽起别楼。闻有美人新进入,六宫未见一时愁。”如果说它描绘的是一群宫嫔恐人夺宠的真实心理,那么此词则表现了一位美人失宠后的凄怨之情。
词首以宫女常执之饰物团扇起兴,妥帖恰切,却又非随意拈来,它使我们联想起汉代班婕妤那著名的《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断绝。”故“美人并来遮面”,既是实写,又别有幽情。行坐举止,扇不离手,难道只是扇凉和遮饰日益憔悴的面容么?一个“并”字,就暗示出其寓意,同王昌龄《长信秋词》“且将团扇共徘徊”的“共”字一样,一语双关,将人与物共同的遭遇和命运联系起来,透出惜惺惺、怜同病的微妙心理。
三、四句由人物行动转入心灵,点明主人公确是失意已久之人。玉容花貌早已憔悴不堪,谁还有心思再去演练那宫廷乐舞呢?“商量”,古诗中多指准备,即习练之意。而“管弦”在此泛代宫内各种乐舞。它常用于帝王行乐、而宫妃亦借以显艺邀宠。当年赵飞燕、杨玉环都正是以声色出众、技压群芳而获独宠的。故作者以此即概括出昔日承恩之荣。可见这位美人过去也定是位“自夸歌舞胜诸人”的宠妃,缓歌曼舞、红颜凝露,令六宫粉黛黯然失色,风流天子如醉如痴。那么,今日“霓裳法曲浑抛却”,就不仅仅是说自己兴味索然,无心演练了。幽居冷宫,纵有才艺,又有何人欣赏呢?仅此一句,便足以显出抚今追昔的怅惘和感伤。
管弦虽不再复奏,但那悦耳的乐音却仍在缭绕回荡,不绝如缕。令人不禁连声叹息:弦管啊弦管,多么难以忘怀,又多么不堪回首啊!这乐音既是心中的幻觉,又实为耳畔所闻。远处正飘来隐隐笙歌,喻示着“平阳歌舞新承宠”,故末句即由此跳跃,转到远眺所见:芳草萋萋,直接天外,遮住原野,也遮住了昭阳殿旁的条条幽径。昭阳本为汉代赵飞燕姊妹所居殿名,后成为宠妃居所的代称。“昭阳路断”,既谓芳径寥落,春草侵掩;亦谓冷宫与昭阳咫尺天涯,无路可通。这意味着君王从此不早朝,日日耽于温柔乡,点明美人失宠之因;并暗示出她期待君王回心转意已成泡影,永无重见天日之望。而她的心也正像这野草一样迷茫无绪,凄黯无主。所以这结句是景语,也是情语,将失意宫嫔那凄婉绝望的心境生动形象地烘托出来,对封建帝王的谴责也都尽在不言之中了。
顾起纶《花庵词选跋》云:“王仲初《古调笑》,融情汇景,犹不失题旨。”指出了这首词的特点。王建以娱宾遣兴之词体写宫怨,别开生面,而又不牵强生涩,完全合于词律的艺术要求。如第五句,须将上句末尾二字颠倒并重复,形成所谓调笑口吻。王词与之相符,但读后却令人笑不出声,而是发出沉重的慨叹,对宫女不幸命运产生深切的同情。艺术形式为健康主题服务,这大概便是它高于当时一般发噱无聊之作的根本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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