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朱彝尊
忆少年·飞花时节
飞花时节,垂杨巷陌,东风庭院。重帘尚如昔,但窥帘人远。叶底歌莺梁上燕,一声声、伴人幽怨。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此词选自《静志居琴趣》。《琴趣》中多数作品,和作者与其妻妹冯寿常之间的一段恋爱悲剧有关,本篇亦属此类。它即景生情,抒发刻骨铭心的相思情怀。
“飞花时节,垂杨巷陌,东风庭院。”表面看,一起三句写春深时节,百花凋零,庭园依旧;但其深层含蕴却在叹惋物是人非,为下文“窥帘人远”和“相思了无益”二句预作铺垫。词人同寿常的恋情关系是很深的。《静志居琴趣》首篇《清平乐》中有过这样的描述:“齐心耦意,下九同游戏。两翅蝉云梳未起,一十二三年纪。”他们的恋情很早就开始了,十二三岁的冯氏就已在词人心中留下极深的印象。又中《鹊桥仙》:“全家刚上五湖舟,恰添了个人如画。”“月弦新直,霜花乍紧,兰桨中流徐打。寒威不到小篷窗,渐坐近、越罗裙衩。”弦月录下了他们相互靠近的身影,情态、动作,逼真如绘。在《静志居琴趣》中,此类描绘与秋季风光相结合而构成情境,而本篇却独写春季:飞花依旧,垂杨依旧,东风依旧,春天照样给千家万户送来晴暖和温馨,但词人的感受却与往昔截然不同。五、六两句揭示今昔骤变的巨大反差:“重帘尚如昔,但窥帘人远。”“重帘”,写伊人之所居。“窥帘人”,指冯氏。《世说新语》载,晋时贾充的僚属韩寿貌美,一次充女贾午在门帘背后窥之,一见钟情。词用此事典。眼前重帘如昔,而窥帘人杳,词人止不住悲从中来。但这里却只用一“远”字带过,笔触虽轻,其中却蕴含生离死别的深悲巨痛。下片就耳之所闻再作生发:“叶底歌莺梁上燕,一声声、伴人幽怨”。此亦庭院之景,是昔日与伊人共同听闻过的。那时,这莺的鸣啭,燕的呢喃,恋歌般悦耳动听。如今同样是叶底莺声,梁上燕语,却每一声啼叫都似乎在伴同着词人倾吐内心的幽情和永别的深怨。可以想见,这幽情深怨是怎样尽日纠缠着词人。煞尾处,词人仿佛试图从悲哀中挣脱出来,他断然说道:“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表面上似是悔恨语,其实,这正是相思之情的深化,见出其专诚与执着,正如宋人姜夔《鹧鸪天》词之所谓“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不同的是姜词用于起句,而朱词特用于煞尾。
这首词,上片就目之所见,追思怀旧;下片随耳之所闻,伤逝叹今,非泛泛伤春之作可比。意有所寓,发之于词,委婉写来,自然真切。陈廷焯评《静志居琴趣》有“生香真色”之语,大约讲的就是这一特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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