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张说
钱味甘,大热有毒。偏能驻颜,彩泽流润,善疗饥寒困厄之患,立验。能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贪婪者服之,以均平为良。如不均平,则冷热相激,令人霍乱。其药采无时,采至非理则伤神。此既流行,能役神灵,通鬼气。如积而不散,则有水火盗贼之灾生;如散而不积,则有饥寒困厄之患至。一积一散谓之道,不以为珍谓之德,取与合宜谓之义,使无非分谓之礼,博施济众谓之仁,出不失期谓之信,入不妨己谓之智。以此七术精炼方可。久而服之,令人长寿。若服之非理,则弱志伤神,切须忌之。
——《全唐文》
只须看一下题目,人们就会对本文产生极大的兴趣——几乎每一个读者都会好奇地自问:“怪了,作者怎么把钱当作药来写?”而当人们怀着这好奇之心将文章读完时,又不能不为作者文思之奇妙而拍案叫绝。这位被时人称道为“燕许大手笔”之一的张说,为文一向讲实用,重风骨。此文,即是一篇讽刺色彩极强的小品文。
说到钱,自从它伴随着商品交换而来到世间之后,几乎人人都知道它,然而,真正认识它的人,为数却不甚多。古往今来,因为没有钱而困顿终生的人,无计其数;因为有钱而终生困顿的,也大有人在。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程度不同地尝受过金钱的赏与罚,也都尝受过金钱的酸甜苦辣。钱能助人,钱亦能伤人,这是几乎人人都懂得的道理。然而,在金钱面前究竟应该如何做人,却是人们未必都懂得的。张说此文,对人们认识金钱,也对人们认识金钱面前的自己,都是大有裨益的。
此文以药喻钱,以药论钱。开篇直述钱“味”、钱“性”,寥寥七字,就将金钱之本质、特性作了精辟的概括。“味甘”,可知其服之可口,较之中药其他诸味(辛、酸、苦、咸、淡),最易为人们所接受。“大热”,可知其效力之强烈。“有毒”,则知其不可不防。开篇七字,是全文之“纲”。纲举而目张,接下来,作者又依次解析了钱的功能、利弊、禁忌等等,将钱之可爱(利邦国)、可憎(污贤达)、可鄙(畏清廉)、可怕(生灾患)等等特性进一步展开论证,淋漓尽致地刻画了金钱的真实面目。读到这里,人们不免会想起爱尔兰著名文学家萧伯纳关于金钱的一段著名论述——“所有人都知道金钱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东西,是我们社会良心的闪光之点。它代表着健康、力量、荣誉、高贵和美丽,这就如同它代表着疾病、软弱、耻辱、下贱和丑陋对它的需要一样清楚明白,不容置疑。”(《巴巴拉少校》前言)这二十世纪的西方哲人和八世纪的本文作者,对金钱的看法,又是何等的一致。
那么,面对金钱这一尤物,人们究竟应当怎么办呢?作者指出,人在金钱面前,必须端正态度,即要精炼“七术”——道、德、义、礼、仁、信、智。具备了这“七术”,就对金钱有了透彻的认识,也就在金钱面前取得了做人的自由。
古今中外,写钱论钱的文章难计其数,而将钱纳入“本草”序列,以药论钱者,张说之外,尚未另见。作者把钱假设成药,用解析“药性”的方法来剖析“钱性”,这样,便把一篇很可能枯燥乏味的论文写活了。由于作者将所要告诉人们的道理皆已化作“弦外之音”,因此,就引导读者在阅读此文时要细细捉摸,认真品味,稍一疏忽,就难得个中真谛。作者这样写是在故弄玄虚吗?不是的。追求新颖奇妙,别开生面,企望产生更强烈的艺术效果,当是作者苦心之所在。
注:张说曾被封为燕国公,他与被封为许国公的苏颋,为时人并称为“燕许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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