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生寒,蝉噤荷残,凝露为霜,降杀百草,疏木摇空。天寒了,地冻了,冬来了。
早晨醒来,卧室暖暖的,外面冰天寒地,玻璃窗上就有了别致有趣的图案。每天的图案是无法预知更无法想象,千姿百态的变换,有时像一片片鹅毛,有时像细密的松枝,有时像一朵菊花,有时像一幅山水,有时像孔雀开屏……图案空灵奇妙,浑然天成,不见构思巧创的痕迹,远远胜过了人为所绘之画。百无聊赖的早晨躺在暖被里的时光,欣赏着惟妙惟肖的窗冰花,传神逼真的图案,就是一幅自然的画作,令我百看不厌。便想,这是谁的巧手勾描出如此美妙的图画。这美丽的窗冰花只在冰寒的早晨才有,过不了多久,就被太阳的温暖融了化了,心底免不得生出几分惋惜。而这千变万化的冰花,常常会给我一个美丽的盼望,在素寒的冬夜,想到明早的时光,它又是什么样子呢。
地被冻硬了,走起路来当当作响。大街上显得空阔了许多,天地宽了,人心就大了吧。人们就不急不躁地走着,彼此间少了话语少了寒暄,街上碰面挥挥手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彼此便各奔东西了。南北而来疾驰的车辆似乎不那么拥挤了,秩序井然地穿过城市的每个路口,车后,喷着一团团灰白的烟雾扬长而去。
大街两旁的树木瘦了,像是去掉浓妆的粉饰,露出朴素的面容,空落的枝桠向天空伸展着,冷风呼啸呜呜作响。
“妈妈,树叶掉了,它冷吗?”
“不冷,它在接受寒风的洗礼。”妈妈说。
“这样的洗礼疼吗?”孩子稚嫩的声音在寒风里显得更加清脆。
“不疼。你看,这树是不是比几年前更粗壮了?只有接受酷寒的洗礼,生命才会更加健壮。”妈妈说。
孩子似乎听懂了什么,跑着跳着喊着:“妈妈,我也要做一棵树,接受洗礼。”
太阳出来了,冬天的阳光真好,照在身上暖暖的。夏日里让我们生厌而逃避的骄阳,在冬天竟让我们亲近。
冬天是一个收藏的季节,万物收藏蓄蕴阳光的热量,来年的世界才会吐绿发芽。在阳光的照耀下,丝丝缕缕的温暖铺漫开来,熏暖的气息笼罩了全身,一股成熟的香气游丝般飘过,瞬间念虑全无,心无挂碍,屏息的刹那,忘却了自己,陶醉了世界。在阳光的照耀下,我似乎听到一种萌动的鼓动声,潜行在万物的脉搏里流动着,冲撞着。游丝般的感觉在阳光的静寂里无边无际地行走,竟走出一片阳光。思索的瞬间,人就成了阳光里的标本了。
城外汊河两岸一个人也没有。河面结了薄薄的冰,几艘小船依然系在岸边的柳树上,一丝不动地冻固在河里。岸边的草枯了,树木光秃的枝条微微晃动着,树的高处露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鸟巢,凝望多时不见鸟雀飞落的影子。放眼望去,远处景物迷迷蒙蒙,偶尔听到几声乌鸦的呱叫,就想起一首古诗的情境,眼前就更加朦胧了。天上的云凝视许久不见其飘动,难道也被这冬寒冻住了?天宁地静的疏阔里,清寂的冬天该是季节轮回的禅定者吧,在荒芜与萧瑟中体悟领略逝去的繁华与喧嚣。
天空慢慢阴沉下来,没有风,空气似乎凝结成一缕缕的冰棱子,刺在脸上生生的疼。雪就零零碎碎地飄落,漫天轻盈地飞舞。这舞姿连了天和地,洋洋洒洒,好一个冬天的舞蹈!雪片越来越大了,路上急匆匆奔跑的车辆越来越少了,大街小巷也少了往日里忙碌的人们,某个街角巷口会有三五孩童玩逗着嬉笑着跑来跑去,飘飘扬扬的风雪中不时传来孩子们稚嫩可爱的笑声。地上慢慢积起厚厚的雪,向着远方望去,雪覆盖了一切景物,高低错落,随物赋形,天地间茫茫白白,眼前的世界就只有一种莹白。
雪,是冬天盛开的花么?
雪霁的田野皑皑,一派宁静。空气清冽,呼吸间顿感内心如涤,如眼前干净的世界。屏息凝望,雪原浩荡,清寒的孤寂中被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包围。雪覆之下,依然是枯草坚韧的生命,是蛰虫蜷伏的希望,是麦苗葱绿的梦。蜉蝣蝉虫不知有冬,经冬的生命是磨砺,是回归本初状态后沉寂的孕育,是启程前的蓄养。
我站在雪后的田野,无边无际的田野没有一丝声响,一种巨大的寂静于孤寒冰寂里蔓延,渐渐地蔓延出一种静穆的庄严,充塞于洁白的冰雪田野。在这静穆的氛围里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在这庄严的冰洁里只能一个人静静伫立,想到万物的勃发与生命的喧腾只能在庄严肃穆中孕育,我的双脚便无法向前迈出,如此冰洁的旷野又该如何穿行?我定格在这浩瀚无垠的雪原边缘,只能欣赏,只能震撼。
我不相信上帝七天创造世界的说法,更不相信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万物归寂于冬,在这寂静的冬雪寒风里,所有生命默默地顽强生长,在生命的年轮上,勾画封合出最美丽的圆。我甚至固执地认为世界万物的生命是从冬天开始的,冬天是一个孕育的季节,自然孕育了什么,世界就会生长什么。
我喜欢冬天,更敬重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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