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谈的是古诗词语言的特点。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经搞过一次专题研究,用计算机来比较世界各种语言,包括每种语言中的不同语体,看哪一种信息密度最大。结果我们中国的古诗词名列第一。的确,我国古诗词的语言最凝炼,含义最丰富,同时也最形象,最富音乐美。那我们怎样来继承这份遗产呢?首先要过语言关。所谓“披文——体情——入境”,就是说,首先要体味语言含义和美感,然后才能感受诗人的感情美,进而进入诗中的境界。下面我们从三个方面谈一谈。
一、词语的滋味
北宋词人张先的《天仙子》中有“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句名。“云”怎么会“破”?“影”怎么去“弄”?仔细揣摩就会发现,诗人设想,月儿早就迷上了地上的美好风光,她急不可奈地拨开了云层,探出头来,用那明亮的眸子来观赏这妩媚的花儿;云儿当然也很知趣,躲开去了。这样,一个“破”字就把月儿写活了,把云儿写活了。而“弄”字在这里有玩赏的意思,花儿得了月的朗照,似在轻风之下翩翩起舞,又时不时地欣赏着自己的倩影。这又把花儿写活了,风儿写活了。整个大自然也就充满了活力,充满了生机,如同一幅灵动的画幅,一首轻松的小夜曲。这两字使得全诗“境界全出”,是多么神奇啊!
有时平平常常的词语,却大有琢磨头。比如王之焕《登鹳雀楼》中“白日依山尽”中的“白日”二字,既然已经“依山尽”,自然是夕阳了,为什么又用“白日”?原来“白”有光辉灿烂的情味,这里的夕阳也就给人以辉煌灿烂的感觉,由此揣想诗人当时的心境是开朗明快的。同样,王安石的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的“绿”字怕也不单是一种颜色吧!这里透出了勃勃的生机,预示着新的希望,更隐含着这位改革家的进取精神。
揣摩词语不妨用比较法。陶渊明《饮酒》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句中,为什么用“见”字而不说“望”或是“看”?“望”和“看”都是有意地去观察,而“见”才是无意地发现,这才把那份“悠然”表现得淋漓尽致。
古诗中含蓄蕴藉、内含丰富的词语俯拾皆是。古人写诗讲究“炼字”,反复琢磨,惨淡经营。杜甫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贾岛是“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用心良苦啊!要学古诗词,先得静下心来,反复玩赏体味诗中的语言,领悟那中间深层的情味。切莫囫囵吞枣,辜负祖先的一派苦心啊!
二、“组联”的灵便
古诗词中的词语是怎么组织联缀起来呢?
唐朝诗人张若虚有一首著名的《春江花月夜》,题目中五个名词似乎是随意地“拽”在了一块,然而我们中国人就能看明白。岂止明白,我们脑海里还能呈现出一幅图画来:浓浓的春色,浩浩的长江,莹莹的花朵,融融的月光,静静的夜晚,交织成一幅生机盎然的江南春夜图。这里没有一个动词,五个名词又在同一个语言层面上,“组联”得多么自由,多么灵便。如果翻译成西方语言,那就非得有动词、前置词不可,该是多么拖泥带水!“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马致远《天净沙·秋思》),“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不也是如此吗?
这或许是极端的例子,然而它们却是我们汉语语法和古典诗歌词语组联方式的典型代表。我们汉语的词基本上没有形态的变化,这一点与西方语言有很大的区别;词和词或词组之间的组合基本上是靠意念来完成的,叫做“意合法”,这就比西方语言自由得多,灵便得多。而诗歌的语言,为了简洁,又多跳跃(春、江、花、月、夜之间有多么大的跳跃呀!)所以,我们读古诗词是绝不能用西方的语法去“抠”的。
还有一种情况,古诗词(特别是词)为了平仄和押韵的需要,特别是为了突出语言的形象性,常常要把语序打乱。我们用读散文的习惯去读它,往往弄不明白。“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按散文的语言表达方式应该是“樱桃红了,芭蕉绿了”。可是诗有诗的写法。它突出的是眼前那一片艳艳的红,浓浓的绿,那一片生机,那一种情调;换过来就没味儿了。“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醉花阴》),本来是“帘子在西风中卷动”呀,但女诗人要突出的是帘子卷起来的动态,以示西风的凛冽,而女诗人已瘦弱憔悴,禁不起西风相逼。这样写才有味儿,才是诗。这样读诗,才能得味。
三、音律的合谐
汉语本来就最富于音乐美,其最突出的特点是有四声。所以,读起来抑扬顿挫,非常好听。自从南北朝时代,我们的诗人们发现了这一规律之后,就自觉地把它运用到诗词创作中来。于是把这四声又归并为平仄两大类,在诗词中搭配使用。这可是个伟大的创举!从此以后,我们的诗词在音律的和谐上真是登峰造极,读起来那真是珠圆玉润,琅琅上口。唐诗(特别是其中的格律诗)、宋词、元曲,无不如此。这就为古诗词的诵读和歌唱奠定了基础。这可是近两千年我们的诗人们一代又一代惨淡经营的结果,切不可以小看了它。因此我们的祖先学习诗词特别强调背,以至有“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的格言。那么我们今天呢?我们今天学习古诗词更要从诵读开始。读熟、读烂,背下来,在读中揣摩品味。品味它的语言美,意境美,情感美,人性美,以便陶冶性情,完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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