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备内第十七》译文与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备内第十七

【题解】

所谓“备内”,即提醒人主防备来自家庭内部如后妃、太子等的弑夺,文章指出,君主和后妃、诸子之间都存在利害关系以及严重的利害冲突,处理不当,甚至会导致“劫君弑主”的悲剧,权臣也常常利用宫中的各种矛盾趁机阴谋制造篡夺君权的混乱。

文章言“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这个结论就是以春秋战国宫廷斗争的教训,以及对趋利避害的人性分析作为基础的。不难看出,韩非将特殊历史时期个别人性恶的实然无限夸大为普遍的人性恶的本然甚至必然,并进而上升为理论形态、当成一种普遍实用的统治术传授给专制君王,在逻辑上显然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在实践上必然导致政治独裁和恐怖。

文章不仅提出了“备内”的主张,又着重提出防止奸臣篡权的警示。

【原文】

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1]。故为人臣者,窥觇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傲处其上,此世之所以有劫君弑主也[2]。为人主而大信其子,则奸臣得乘于子以成其,故李兑傅赵王而饿主父[3]。为人主而大信其妻,则奸臣得乘于妻以成其私,故优施傅丽姬杀申生而立奚齐[4]。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

【注释】

[1]缚:通“薄”,迫。[2]觇:(chān)暗中察看。[3]主父:即赵武灵王,名雍。[4]优施:人名。春秋时期晋献公跟前的一个艺人。丽姬:人名。或称骊姬。春秋时期晋献公征伐丽戎时俘获的一个漂亮女人,作为自己的妾。申生:人名。春秋时期晋献公的儿子。奚齐:人名。丽姬的儿子。

【译文】

君主的祸患在于信任别人。信任别人,就受到别人控制。臣下对于他的君主,并没有血缘亲情,只是迫于君主的权势而不得不侍奉他罢了。所以做臣子的,窥测他的君主的意图,没有一会儿停止过,而君主却懈怠傲慢地处于朝堂之上,这就是世上之所以出现劫持甚至杀害君主事件的原因。做君主的如果非常信任自己的儿子,那么奸臣就会得以凭借君主的儿子来成就自己的私利,所以李兑辅助赵惠文王而饿死赵武灵王。做君主的如果非常信任自己的妻子,那么奸臣就会得以凭借君主的妻子来成就自己的私利,所以优施辅助骊姬进谗言杀死了申生而拥立奚齐为太子。以妻子的亲近和儿子的亲情关系尚且不能信任,那么其余的人也就没有能信任的了。

【原文】

且万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适子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1]。何以知其然?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2]。语曰:“其母好者其子抱。”然则其为之反也,其母恶者其子释。丈夫年五十而好色未解也,妇人年三十而美色衰矣[3]。以衰美之妇人事好色之丈夫,则身见疏贱,而子疑不为后,此后妃、夫人之所以冀其君之死者也。唯母为后而子为主,则令无不行,禁无不止,男女之乐不减于先君,而擅万乘不疑,此鸩毒扼昧之所以用也。故《桃左春秋》[4]曰:“人主之疾死者不能处半。”人主弗知,则乱多资。故曰:利君死者众,则人主危。故王良爱马,越王勾践爱人,为战与驰。医善吮人之伤,含人之血,非骨肉之亲也,利所加也[5]。故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故后妃、夫人、太子之党成而欲君之死也,君不死,则势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故人主不可以不加心于利己死者。故“日月晕围于外,其贼在内;备其所憎,祸在所爱。”是故明王不举不参之事,不食非常之食;远听而近视以审内外之失,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叁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执后以应前,按法以治众,众端以参观;士无幸赏,无逾行;杀必当,罪不赦,则奸邪无所容其私[6]。

【注释】

[1]适:(dí)通“嫡”,正妻生的长子称嫡子,省称“嫡”,正室长子。蚤:通“早”。[2]解:通“懈”。本意为松懈、懒散、做事不抓紧之意。这里引申为减弱。[3]夫:发语词,无实际意义。[4]《桃左春秋》:先秦时流行的一部史书,已失传,作者不详。[5]王良:春秋战国时期晋国的善御者。[6]偶:(ǒu)配合。

【译文】

况且大国的君主、中小国家的君主,他们的王后、妃子、夫人,以及他们的原配妻子所生嫡子中做了太子的,或许还有盼着他们的父君早早死掉的。怎么知道会是这样的呢?妻子,与丈夫并没有骨肉的恩情,爱她就亲近,不爱她就疏远。俗话说:“母亲美的,她的孩子就被抱着宠着。”那么与此相反的话,就是母亲丑的,她的孩子就被抛在一边。男人年龄到了五十岁,爱好女色的本性还没有减弱,妇女年龄到了三十岁,美丽的容颜就开始衰减。以美色衰减了的妇女来侍奉好色的男人,那么女人自身就会被疏远和看不起,而她的儿子也就怀疑自己不能成为继承人,这就是王后、妃子、夫人盼望她们的君主早早死掉的原因。而唯有母亲当了太后而儿子当了君主,就会没有命令不能施行,没有禁令不能禁止,太后和君主的男女的欢爱并不会比老君主在位时有所减少,而独揽大国政权毫无疑问了,这就是毒药、绞杀行刺这些手段之所以被使用的原因啊。所以《桃左春秋》说:“君主生病去世的还不到一半。”如果君主不知道这些,那么作乱的人就会有更多凭借了。所以说:认为君主死了对自己有利的人众多,那么君主就危险了。所以王良爱马,越王勾践爱惜民众,是为了驰骋和打仗。医生善于吮吸别人的伤口,口含别人的脓血,并不是和病人有骨肉之亲,是因为有利益施给他。所以造车的人造成车子,就想要别人富贵;木匠造成棺材,就想要别人死亡。并不是造车人仁爱而木匠残忍,而是因为别人不富贵,那么车子就卖不出去;别人不死亡,那么就没有人来买棺材。木匠的本心并不是憎恨别人,而是因为他能从别人的死亡上获得利益。所以王后、妃子、夫人、太子的党羽结成后就希望君主快死去,君主不死,那么他们的权势就不会加重。他们的本心并不是憎恨君主,而是他们能从君主的死亡上获得利益。所以君主不能不留意那些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有利可图的人。所以“太阳、月亮外部出现光晕,它的毛病在内部;防备自己所憎恨的人,祸根却在所亲爱的人身上。”所以明君不做没有办法验证的事情,不吃不寻常的食物;既打听远处的情况,又观察身边的事情,从而考察朝廷内外的过失;反省相同的和不同的言论,从而了解朋党的区分,对比各个方面的事实来验证,从而责求臣下陈言的实情;拿事后的结果来检验事先的言行,按照法令来治理民众,根据各种情况来检验观察;官吏没有侥幸受到奖赏的,也没有违反法令的行为;判处死刑一定要得当,有罪一定不赦免。这样一来,奸邪的人就没有营私的场所了。

【原文】

徭役多则民苦,民苦则权势起,权势起则复除重,复除重则贵人富[1]。苦民以富贵人,起势以藉人臣,非天下长利也。故曰:徭役少则民安,民安则下无重权,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矣。今夫水之胜火亦明矣,然而釜鬵间之,水煎沸竭尽其上,而火得炽盛焚其下,水失其所以胜者矣[2]。今夫治之禁奸又明于此,然守法之臣为釜鬵之行,则法独明于胸中,而已失其所以禁奸者矣。上古之传言,《春秋》所记,犯法为逆以成大奸者,未尝不从尊贵之臣也。然而法令之所以备,刑罚之所以诛,常于卑贱,是以其民绝望,无所告愬[3]。大臣比周,蔽上为一;阴相善而阳相恶,以示无私;相为耳目,以候主隙;人主掩蔽,无道得闻;有主名而无实,臣专法而行之——周天子是也[4]。偏借其权势,则上下易位也。此言人臣之不可借权势也。

【注释】

[1]复:免除徭役。除:免除赋税。[2]釜:古量器。春秋、战国时代流行于齐国。现有战国时的禾子釜和陈纯釜,都作坛形,小口大腹,有两耳,无足。鬵:(zènɡ)古同“甑”。古代蒸饭的一种瓦器。底部有许多透蒸气的孔格,置于鬲上蒸煮,如同现代的蒸锅。[3]愬:(sù)同“诉”,倾诉。[4]比周:结党营私。周天子:这里是指东周天子,即春秋战国时期的周朝统治者,战国时期,自周显王起,周天子就一直寄居在西周公和东周公的封邑内,已经名存实亡。道:由,从。

【译文】

君主制定的徭役多,民众就劳苦;民众劳苦,臣下势力就会发展起来;臣下势力发展起来,免除徭役和赋税的人就会增多;免除徭役和赋税的人增多,显贵的人就会富有起来。苦害民众而富有权贵,兴起权势资助臣下,这不符合国家的长远利益。所以说,徭役少民众就安定;民众安定,臣下就没有过重的权力;臣下没有过重的权力,那么权势就会灭亡;权势灭亡,那么恩德就归于上面的君主了。水能制火的道理是很明显的,然而用锅把水与火隔开,水在锅的里面被烧开煎干,而火却能在锅的下面猛烈燃烧,水就失去了胜过火的办法了。如今法治能够禁止奸邪,比这个更明显,然而执法的臣子竟然做着像锅隔绝水火的行为,那么法治只是明了于心中,却已失去了禁止奸邪的作用。上古留下来的传说,《春秋》的记载,违反法令造反作乱而成为大奸臣的,未尝不是出自于尊贵的大臣。但是法令所防备的,刑罚所诛杀的,常常都是卑贱的人,因此民众感到绝望,没有地方去告状倾诉。大臣们结党营私,蒙蔽君主而串通一气;暗地里友好而表面上假装互相憎恶,用来表示他们没有私交;他们互相作为彼此的耳目,来等着钻君主的空子;君主被蒙蔽了,无从听到实情;徒有君主的名义却没有君主的实权,大臣垄断了国家法令而独断专行——周朝天子就是这样的。臣下借用了君主的权势,那么君臣上下的地位就完全改变了。这是说君主不能把权势借给臣下。

【评析】

备内,就是防备内部。假如仅是内部谋反,一般很难成功,关键的是内外勾结,所以能使领导人防不胜防。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才导致“内外夹攻”的结局呢?归根结底源于“利益”的存在。人们为了自我的生存,不免自私的争夺这一切,进而丧失了理智和心智,做出了害人害己的事情。只要真正认清利益的根本所在,才能平静地处理问题,解决问题。

文章中韩非这个“不能相信所有人”的观点有点偏激,任何事情的成功都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协作来完成的,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因此,对人,并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认识不认识人的问题。假如能真正认清一个人,那么就可以完全相信他;如果对一个人了解不够,当然也就不能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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